第11章
客栈内沸反盈天，唯角落一桌。
凌觉云眯着眼，目露精光，似笑非笑。李清凝眉沉思，二人相继无言。
“凌前辈目光如炬。”
李清呼出一口气，心中道自己太过鲁莽，好在未被雷英发现，问道：“却不知凌前辈意欲何为？”
李清不过十三四岁，而凌觉云在江湖在已然立足十余年，一句前辈叫得诚恳，凌觉云当即抱拳，轻声说：“凌某不敢托大，实力尚且平平，哪谈得上‘意欲何为’？不过是有颗求知的心罢了，此事若不查清楚，凌某寝食难安。”
他朝李清拱了拱手，态度竟是有几分恭敬。
“此番前来不过两个目的。一来是想看看心中所想是否正确，如此看来，凌某果然没有想错。
“二来，则是因为阁下英雄少年，凌某佩服得紧，特来此提醒一番。今日雷英不知昨夜之事，不会注意阁下，自然相安无事。可其一旦知晓，以其资历，定能认出是长枪所为。届时，阁下若是再出现在雷英面前，嫌疑恐怕会节节攀升，怕是没有那么好处理。是故凌某来此，或有所冲撞。”
凌觉云将桌上暖酒端起，在李清的碗里倒满，不见丝毫冒犯之意。
李清哪会轻易放松警惕，明白此类人城府最是深，心思最难琢磨。他一时间想不通此人的真实目的，没有喝那碗酒，口中道：“那先在此谢过凌前辈了。”
“如此便见外了。”凌觉云摆摆手，“实不相瞒，凌某来此还有一个目的。”
李清疑惑，望着凌觉云。
凌觉云一笑：“凌某全名凌觉云，混迹江湖十数年，虽说实力平平，但也有了几分名头，无数年凌某始终改不掉一个毛病，最爱广结善缘，结识好友。一般人士凌某自是不屑于相与，但阁下英雄少年，不出几年定是名声大噪，前途无量！倒也不满阁下，凌某正是想来认识认识阁下！”
“这……”李清连连心惊，哪会想到这么荒唐的理由，一时竟是凝噎，不知该如何开口。
凌觉云抬手道：“阁下不必吃惊；凌某并无恶意。为表诚意——这便是凌某的见面礼！”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棕色布袋，上有细绳捆住口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好似有什么宝物在内。李清不敢去接，依旧皱眉盯着凌觉云，常年与雪兽打交道的他养成了面对外人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的习惯，如面对雪兽，一不留神便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此时凌觉云给他的感觉便仿佛雪兽，体型不大，却蕴含着智慧。
这种雪兽往往不是以力碾压，却狡猾无比，最是让人防不胜防。
凌觉云大笑三声，盯着李清道：“阁下与人谨慎是好事，却是最易露破绽。哪怕凌某不怀好意，阁下也该假意交好才是——这便是城府。唉！说多了便成了说教了；此是凌某的见面礼，凌某听人称之为储物袋，具有储存物品之能。莫要看其仅仅巴掌大小，实则是内有乾坤，足足可装下你那柄长枪。阁下若是不信，自可亲自看看。凌某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无任何陷阱！”
他将棕色布袋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李清看着凌觉云的双眼，似乎想要将凌觉云看穿一般，穿暗紫色袍子的来客也毫不畏惧，与少年对视，眼里不见半分敌意。
李清不敢轻举妄动，却想说到了这般份上，该不会设小计才是。事实上凌觉云先前的那番“说教”他并无反驳。此番初入江湖，李清全凭自己天生聪慧来应付，他自小在部族长大，又在北原游荡一年，哪曾有半分江湖经验，一切全凭自己思考来应对，自然有许多疏漏。
“李清谢过凌前辈了。”李清道出自己的姓名，以此来表示自己愿意结交，同时伸手拿起棕色布袋，把在手中，感受不到多少重量，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沉。
刚伸手打开，只见一个奇妙空间出现在眼前。
一片漆黑，整个四四方方，不是很大，却也不小，说起来有点像昨夜里他进入的那种诡秘空间，不过储物袋没有那么大，方圆仅有半丈多些。
这便是储物袋内的模样么？李清大吃一惊，哪见过如此神奇的物什，当即一脸震惊地望着凌觉云。
凌觉云见此，笑了一笑，接着道：“储物袋乃凌某一次好运所得，如何打造的却是不知。不过经凌某测试，无论其内装了多少东西，也都是这个重量，是以不必担心会将此袋撑破或不便放置。这便是凌某的见面礼，礼到了，那么凌某先行告辞。”
他拱手，似要离去。
真有这么简单？
李清还是心存疑虑，看着凌觉云，心下思索，真的只是与自己结交么？
心中思索的同时，李清道：“凌前辈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天色已暗，不便远送。”
凌觉云忽地神情一变，一拍脑袋，摇头道：“凌某记性太差，一时之间竟是差点忘问。不知阁下可知‘炼气’二字？”
这“炼气”二字刚一传入耳中，李清心下便想起那马车夫和雷英出现时都有人提及，他天性淡然此刻心中也有百般疑惑，问道：“何为‘炼气’？”
凌觉云不语，伸出五指，张开在李清面前，李清同样无言，凝下神
来静观。
“呼……”
一声忽然响起，甚是微小，但因就在面前，李清听得清清楚楚。一丝红色就这么突然出现凌觉云手中，好似一簇火苗，伴着风轻轻抖动。
“这……”李清何曾见过这般招式，吃惊地望着凌觉云，“凌前辈，这是什么招数？”
凌觉云道：“不过是些毫无作用的戏法罢了。”
他额前已然冒汗，看起来很是吃力，火苗噗地一声很快消失。
他喘了口气，缓缓道：“这便是炼气之能！”
李清哪懂是什么意思，莫非炼气指得是驱火攻击？他舔舔嘴唇，追问：“凌前辈莫非可驱火战斗？那着实是惊人！”
凌觉云摇摇头，竟是露出一丝苦笑，“若真是如此，凌某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可凌前辈方才……”
“方才已是凌某全力而为！阁下难道会被那小小一簇火苗伤到不成？”
李清当心下道这点火苗有何作用，炼气之能岂不是一场空，凌觉云叹了一声，摆手道：“你不用如此看我，凌某不过才堪堪踏入此门，比凌某更强者大有人在，凌某当然不能代表炼气。好比那马车夫，恐怕便能动用此种能力，凌某远不是对手。”
谈到马车夫，李清自知其恐怖实力，又道：“那么凌前辈，踏入此门到底是何意？炼气究竟有何不同寻常的奥妙？”
“凌某本不该多言，但阁下身手不凡，可轻易在刘兴、欧阳海二人中取欧阳海之性命，已然不是一般江湖人士可比。且年纪尚轻，迟早有一日会踏入此门，与你说说倒也无妨。”
凌觉云的语气蓦地严肃，他一指朝上，李清跟着看过去，仿佛看到无边碧空，凌觉云的声音传来：“炼气，便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修行之法！”
李清瞳孔收缩，心神震撼！
凌驾于凡人之上，那不正是说马车夫与雷英么？
他们超脱于普通江湖草莽，没想到是用了旁的修行之法！
这对李清的影响不可谓不小，他震撼许久，当即道：“不知是具体何种修行之法？”
凌觉云不甚吃惊，任是谁知道这种事情都会是这番模样，哪怕是他自己，初次了解是也是瞠目结舌，久久难以消化，故接着解释：“所谓炼气，便是炼体内之真气。”
“体内之真气？莫非是将内力强化？”
凌觉云摇摇头：“真气不同于内力，是一种新的内息……唉！这倒也无法解释，待你修行之时便会了解。而炼气境，指的便是炼化出了这种内息的人。哪怕是一丝，一缕，那也是踏入了炼气这扇大门，远非常人可比。实力也会大大飞跃！”
李清心知雷英、马车夫便是炼气境的高手，而那逃犯恐怕也是如此，但心中还有一事未明，于是又问：“那凌前辈手中那簇火苗……是每个炼气境之人都会的么？”
“据说其中含有五行八卦之意，凌某才疏学浅，未能钻研其道。”凌觉云一叹。
李清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凌前辈解惑。”
这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道谢，若非凌觉云指点，他不知要多久才能知“炼气境”的存在，着实得要道谢。更何况这凌觉云其实与自己无亲无故，如此指点，已是大恩。
且以此来看，怕是很难做假。
不知不觉中，李清已记下了凌觉云这个恩情。
凌觉云笑容更盛，道：“阁下其实没必要道谢，凌某将此告知于你，反而可能是害了你。炼气一途不知有多么艰辛困难，也许你本有机会踏入此门，却因我这一句话断送了前途。炼气坎坷，越是想要进入此门，那便越难进入。”
“不知这是何意？”李清满脸不解。
凌觉云叹道：“你可知炼气一途有多么艰难？”
他的面容似有些萧瑟，交谈良久，李清还是第一次在这城府极深的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有些犹豫地问道：“有……有多难？”
李清不傻，自然知道接着问下去，极有可能阻碍他前行的道路，但此时若是不问，对他的影响将更为严重。
“唉，也罢。且与你说说。”
凌觉云怔了片刻，徐徐道来：“我血鹰阁虽说称不上最强，却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名门大派。你可知缘由？自是不可能因为人多，一般凡人若是想招，恐怕要多少有多少。我血鹰阁强盛，仅仅是因人人皆知我血鹰阁有一炼气士，故甘愿排我血鹰阁之后！”
“这……”
李清虽然吃惊，但也能够理解，一个这样的江湖门派，若是有马车夫那号人物，即便是那门派想弱也难，“有马车夫那般实力，并不奇怪。”
凌觉云苦笑着摇摇头，道：“血鹰阁那炼气士便是我掌门师兄，本不该与你透漏我门秘密——唉！倒也无妨，江湖上虽然没有流传，但知情者恐怕也不少。我掌门师兄的实力远不如马车夫！其二人若是交手，我掌门师兄恐怕不过三回合便要败下阵来！”
凌觉云语出惊人，李清心神一震，同是炼气士，血鹰阁掌门竟在马车夫手下走不过三招？
凌觉云一顿，接着道：“虽同为炼气士，但其二人之间的差距犹如
云泥！我掌门师兄不过堪堪踏入炼气一门，而马车夫已是其中资深者。这便好比，同样是使剑，其间亦有很大的分别。”
听闻此言，李清心中顿时了然，微微点头。
马车夫乃是当今三皇子之护卫，天下门派若是轻易便有其侍卫的实力，这三皇子的性命恐怕得不到担保。
“这下你可知炼气一门有多么难踏入了么？这偌大的江湖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堪堪踏入，一旦踏入便名声大噪。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跨上这道台阶，可惜，这便是我方才与阁下说过的——越是想要踏入，那便越难进入！
“哪怕是凌某，心心念念此门却始终不见进展，前几日赶路之时又突然醒悟，连凌某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地进入此门，哈哈！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天下门派恐怕皆要敬我血鹰阁三分！不过——阁下却是提前知道了。哈哈，我血鹰阁的底都被我透了去，我掌门师兄一旦知道，恐怕要摘下我这颗脑袋！”
凌觉云笑声彻亮，随手拿起酒壶饮上了一口。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因突破炼气境发自内心欣喜，竟显露出几分洒脱之意，李清也彻底懂了炼气境之奥秘，谢道：“李清再次谢过凌前辈指点！血鹰阁之事李清定守口如瓶，若有妄言，定不得好死！”
此番话真情实感，不带半点虚假。
不论凌觉云目的如何，就行为而言，正是帮了自己！
那便该好好道谢！
李清虽说聪慧，但那不代表他城府深，相反，他的内心很纯粹，是黑分白是清是浊明明白白，他或许不说，心里亦分得一清二楚。
凌觉云又饮了一口，笑道：“看来阁下是已愿意交凌某这个朋友！”
李清道：“自是当然！将来若是凌前辈有何所求，只要是李清办得到的，李清定会倾全相授！”
他举起酒碗，痛快喝下。
凌觉云大笑：“好！那凌某这就告辞了。此时北城已不再安全，阁下切要小心。”
他已然起身，只余留一个背影。
看着凌觉云的背影，少年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血鹰阁”三字。
……
……
客栈外，凌觉云跨步而出。
“师叔，此人不过稍微有些能耐，怎能随意赠送储物袋，又何必劳驾您亲自去，岂不降了身份？”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装束与凌觉云无异，只是那衣衫青而非蓝，似乎一直在门外等着凌觉云。
凌觉云走至其身旁，斥道：“我未叫你随我去，便是怕你胡言乱语，坏了大事。你这还不懂？此番交谈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他却是雪中送炭，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都看不透？此子前途无量，哪怕是没有，只是一介凡子，我血鹰阁也不会损失什么。可一旦他青云直上，我血鹰阁且不说会多一个朋友，最起码也会少一个敌人，他遇着我血鹰阁会考虑这点情分。这你可明白？
“初入江湖最重情义，假若再过些时日，我即便去找他，他也未必会记得我——这你又可明白？”
年轻男子低头挨骂，依然不懂如此有何意义，心心念念储物袋，早已魂飞天外，一怔一怔地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