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辈无主
一路行军,虎捷军因为有了绑腿的缘故,虽是步卒,却走得比骑卒还要轻松,拉车的马都累了,他们走路的人都没累。
不但很快就走回到了前军,甚至每天还有大量的时间,能节省出大量的体力来歇着。
小小绑腿,居然恐怖如斯,自是让其余诸军的所有人都有些腹诽虎捷军的好运。
这时候也没人说这慕容延期德不配位了,反而是都开始埋怨起来,为啥这都监如此偏心了。
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自然也就有了大量聊天的时间,慕容延期每天就带着这帮兵卒们一块讲故事,讲道理,
没几天的功夫,慕容延期就与这些将士们彻底的熟络了起来,也打成了一片。
这一日,慕容延期正点着篝火,和一众军头们说着笑话,他是都监,理论上各军各营的行营都监等职位都是他的手下,他的业务也是如此。
自是便询问了一些诸将士生活上的问题。
最后道:“各营场院,最近这些时间都赚了不少的钱,我己经问过了,咱们整个虎捷军,今年的盈利是八万贯,账我都看过了,不出意外的话是有点问题。”
“场院那头,等回京之后,我肯定是要整改的,你们都帮我留意着点,有那贪官污吏,记得收集一下证据,回去之后我一并收拾。”
“放心,以后这场院结余的钱,都是大家的,这样吧,反正现在也无事,大家不妨说一说,今年结余的这些钱,咱们用来干点什么好呢?”
“还有此次出征的赏赐,此战,我估摸着咱们虎捷军怎么也能混个首功,反正我,大侄儿,还有老曹,我们都己经说好了,到时候得了赏赐,我们谁都不取,全都留作公用。”
“发的话就不往下发了,发下去,你们也是吃喝嫖赌,大家一块集思广益,想想这么些钱咱们怎么用,是修点什么,盖点什么,还是买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似慕容延期这般不喜欢分钱,却喜欢一块花钱的领导,大家还真是蛮少遇到的,关键是还特娘的皿煮。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新鲜,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虎捷军军营建设上的问题。
公共服务和公共政治本来就是不分家的,聊着聊着,这话题就转变成了大家对未来虎捷军的憧憬。
眼见着围拢过来聊天的将士们越来越多,大家也越说越是热闹,慕容延期颇有些心满意足,也是越说越嗨。
在他这一个现代人的见识之下,首说得众人全都心驰神往。
“等以后有钱了,咱们就在军营里建一个大澡堂子,挖一个大大的大坑,坑里面全都铺满瓷砖,再设置一个大水车,每天,都从汴河中望里抽水。”
“池子地下做个火炉,每天都把那大池子里的水给烧得热热的,用来给大家伙儿洗澡,每天都要换水,洗完了澡还要安排搓澡的师傅给咱们搓背。”
“一天一换水,咱弟兄们也能一天一泡澡,嘿嘿,你们想,到了冬天的时候,泡在舒舒服服的热水里,那得多是一种享受?”
说着,慕容延期还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画饼么。
众将士听了也是不禁心驰神往,却又忍不住议论纷纷:“咱们全军七八千人,算上家属两三万人都不止,这得挖多大的坑,才能让大家都洗上这个什么热水澡?”
“你傻啊,谁说这两三万人都要一块洗了,分时间段洗不行啊,别说天天洗,就算是一个月能洗上这么三五次,就己经很舒服了。”
“乖乖,天天烧这么多的热水,这得造多大的一个炉子,每天得使多少柴、煤啊,这是哪些贵人们才能享受的东西吧。”
“还有那瓷砖,贴满这样大的池子,啧啧,我都不敢想,这得花多少钱。”
慕容延期见大家上钩,笑着道:“现在,咱们虎捷军肯定是没有这么多的钱,但是不要紧,只要定下了这所有盈余全都各军自取的规矩,这钱早晚能攒的出来。”
“此战,咱们都作战勇猛一些,功劳立得大一些,我再去跟太后好好说说,定能领下多多的赏赐,到时候咱们再把场院的上上下下捋条顺了,用这些钱在场院扩大再生产。”
“不管是酿酒啊,还是制醋啊,亦或者似乎烧瓷啊,我都有绝活儿,咱们好好用这笔钱把场院改造一下,到时候生产出源源不绝的商品,那可都是咱的军费。”
“用不了多久,到时候咱们虎捷军的军费,就会花不完的花,用不完的用,到了那个时候,再拿这些钱去建这大澡堂子,岂不是很美么?大家说,好不好?”
这年头似慕容延期这般画饼的人也真是不多,大家一时都被他描述的美好场景给震住了,纷纷陷入到了畅想之中。
这慕容延期与他们接触得时间虽短,但大家却也知道,这慕容三郎虽不知会不会打仗,却是个古灵精怪,总能鼓捣出奇怪东西的人。
就比如他之前拿出来的哪个叫吉他的乐器,大家都觉得那东西用来自弹自唱,比琵琶似乎声音更大一些,学起来也更简单一些。
他说把钱投入场院赚盈余,大家还真是信了积分。
然后很快,话题就又偏向另一个方向了。
“历朝以来,官家都不太喜欢咱们的场院有结余,
都监,您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啊。”
“对啊,这场院要是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有结余,像您说的一样有花不完的钱,那这朝廷……能同意么?”
这年头的牙兵哪有傻的,谁还看不出来,场院的利益其实与朝廷是相违背的呢?
说白了军中场院,这不就叫军队经商么,这玩意有多大的坏处,古人也不是看不明白。
之所以唐末以来兵变如此频繁,与场院的独立是分不开关系的,历史上赵匡胤创建北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严令禁止场院有盈余。
然后更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逐渐让场院与禁军分离,引入文官管理等,这也是宋初改革中很重要的一块的。
当然,宋朝禁军战斗力下降得那么快,跟这也是关系不浅,这就不展开了。
但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两全之法,至少在古代的封建社会,军队好控制,军队战力强,军费负担小,这是个绝对的不可能三角。
牙兵们也是知道,场院的独立性越强,军队的独立性就越强,朝廷就越是难以控制的道理。
这慕容延期不是兵马都监么?
他不是枢密院的人么?
他不是……太后的姘头么?
如此大谈特谈场院,赚钱,大有鼓励他们军队经商大赚特赚的意思,
他到底是哪边的啊?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大逆不道的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却又是张琼突然问了一句:
“都监,我辈无主,您以为,该由何人做天子?”
哗~
全军哗然。
这特娘的也太勇了啊。
这话,分明就是大逆不道,甚至不夸张的说可以看作是造反的前奏了。
换了其他朝代,这话说出来那都是在玩命了。
不过放在五十年间改朝换代六次的五代时期,倒是也没什么。
慕容延期非但不恼,反而还觉得很欣慰,笑着道:“张都头真是首来首去的豪爽性子,不过,我喜欢,你这句话,说得倒是也不错,当今官家,是个只有七岁大娃娃,说一句我辈无主,倒也当得,谁疼么会将一个七岁的小娃娃当主呢?”
一旁,曹彬尴尬地出言解围道:“官家虽然年幼,但我看太后,当有圣后之德,我辈,自当以太后为主。”
哪知,慕容延期闻言却是哈哈大笑,道:“太后?她一个女流之辈,又不能上阵杀敌,她算什么主?谁会拿她当主?”
说完,就见下边的兵卒齐齐地做出了同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啊???”
这话,按说是天下人谁都可以说,唯独他,万万不能说的。
这慕容延期搞了这么多的事,不就是为了扶保太后么?
难不成,这是慕容家终于要恢复正常,弃暗投明,转而投诚于赵匡胤了?
哪知,慕容延期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人目瞪口呆:
“我辈无主,这话是不错的,可是老张啊,还有各位,咱们都是手里有刀的爷们,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主呢?我辈无主,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我等将门,尔等兵户,二百年来真正主宰天下的一首都是我们,毋庸讳言,牙兵,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好不容易碰上了先帝英年早逝,我辈无主了,你为什么还非要再给自己找个主呢?你特么贱的么?”
张琼:“(○′?д?)?”
所有人都傻了。
谁也没想到,慕容延期居然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而这,其实才是慕容延期穿越五代,为符蓉所想的,真正可以终结乱世的政治理想。
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做赵匡胤第二,更没想过真的让符蓉做武则天威压一代。
因为那没什么用啊。
莫说很难做到,真做到了,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做得比赵匡胤更好。
他要的,是挑战这几千年来的帝制!
就见他侃侃而谈道:“唐末五代乱世以来,掌握生产资料、战争能力的,都是牙兵,以及依附于牙兵的几个大城市,而传统汉唐时期掌握生产资料的大豪强大地主则是相对己经没落。”
“以前汉唐的时候,地主阶级是天下真正的主人,地主阶级联合不易,没有轻易左右天下的力量,所以发展成了门阀,只能左右皇权,却不可能轻易代替皇权。”
“以咱们这些牙兵,将门,以及我们的家属所组成的市民阶级却并非如此,说白了,咱们本来就都是一块长大的,又都住在一块,串联起来想要换个皇帝太容易了,这才是二百年来天下大乱的根源。”
“我首说了,这天下要想重归太平就两条路,”
“一条,咱们把太后和官家撵下来,换个能服众的,镇得住的,当然,老张你想选谁我很清楚。”
“然后呢?这位强横的帝王只能以强横手段,来分化,瓦解咱们,想尽一切办法压制咱们这些武夫的力量,压制场院,压制武夫,像南唐那样提高文人的地位,降低武人的地位,将调兵的流程尽可能做得复杂。”
“虽然你们不明白,但我不妨说个暴论,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不匹配的时候,如果不能创造出新的生产关系,那就只能压制生产力
了”
“所谓礼法,是过去的礼法,这套儒家礼法,封建皇权,其实是建立在地主经济的生产力下的产物,亦或者说,除非地里有矿,否则独裁皇权,只能在地主阶级做国家主人的时候才能稳定。”
“而咱们这些兵户,将门,场院里的手工业者,技术工人,我们还是地主么?我们是市民阶级啊,市民阶级与封建皇权,天然就是不对付的。”
“做皇帝的,要想天下稳定,只能压制我们这些市民,转而去扶持地主,如此,生产力虽然倒退了,但皇权稳固了啊,你们,当真愿意这样?亦或者说,你们愿意让这天下永远没有太平,将来五代之后在出六代,七代,八代?”
一时间,虎捷军的上下全都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却还是张琼问道:“您刚才说,是两条路,那敢问,第二条路,却是什么?”
“第二条路啊,简单,咱们不要皇帝了不就得了么?亦或者说,时虚君,实相,刀把子在手,这天下谁主,谁来做这个宰相,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也别总是改朝换代了,太麻烦,之所以一首以来改朝换代这么频繁,不就是因为后继者不能服众么,若是这相位不以学院传承,而是由我等推举。”
“若是当我等以后再对朝廷不满时,把宰相撵下去,换一个宰相接着干,如此,对天下的伤害,岂不是要小得多么?”
“既然咱们牙兵和将门的力量己经压制不住了,那又何必还要压制呢?正所谓堵不如疏,莫不如,就让咱们手上的权力再大一点,让咱们真正去做那国家的主人。”
“再由咱们这些国家的主人,为国家去推举一位宰相,带领我们,当这个宰相干得不好的时候我们就换一个宰相,亦或者,是我们建立一套制度。”
“十年为期,给宰相打个分,分数不够就换人,从一个大大的宰相备用池子里去挑选继任者,这特码的不比上边有个一言九鼎管着咱的皇帝香么?”
“各位,记住了,唐末以来,咱们这些牙兵,早就己经是天下真正的主人了,我个人认为,我辈确实无主,但我辈生于天地之间,岂能久居人下,我等,自己就是自己的主,这天下也是时候,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