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番外，山有木兮木有枝（二）

我还是同琏二叔他们一起回了京都，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给二叔添麻烦，另一方面是我想离江煕近一些。

宁国府的巍峨壮丽在我眼中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这里的富丽堂皇，在我心底引发的却是深深的厌恶与烦躁。我走进府内，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厚厚的淤泥之上，沉重而又艰难。

我强压住自己内心的烦躁，第一时间去了正院给父亲请安。两年未见，他看上去沧桑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沉默了许久，最后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告诉他，我想去城外的大盛书院求学。我本以为他会反对，然而，他听完我的话后，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他让管家拿了他的帖子去了书院，我就这样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大盛书院。然而，我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选择军事技能，而是选了经济管理。这个决定让我父亲颇感意外，但他没有过多的干涉。

在书院内，我如同沧海一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每日里，我埋头于书海，汲取着知识的甘露，与同窗们交流着学问的见解，却与江煕他们并无多少交集。然而，每当我走在书院的青石小径上，每当我在课堂上聆听夫子的教诲，我都会想起他。

我知道，他也在这所学院里，或许就在我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同我一起呼吸着这片古老的天空下的空气。这份认知，让我感到无比的亲近与安慰，

有时，我会在书院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与其他学子交谈，那优雅的身姿，那从容的气质，都让我为之倾倒。 他的笑声，如同清泉般悦耳，总能在我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我也会想象着我们偶然相遇的情景，我会如何向他问好，我们会如何交谈。然而，每次当我准备好措辞，想要走向他时，强烈的自卑感又让止住了脚步。

当我从同窗的嘴里得知江煕的身份时，我的心里竟然没起一丝的波澜。其实我早就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毕竟那一身的贵气不是普通家族能养出来的。

得知他的身份后，我把自己的心思藏的更深了。转眼间我已经满了二十岁，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二十岁前我还可以用年幼来搪塞一下，二十岁后我已经没有了可以搪塞的借口。

每当父亲问我到底想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时，我总是沉默以对。像我这样的烂人，哪里配得上那些千娇百宠的姑娘？我深知自己的不足，也明白自己的位置。我应当如同浮萍一般，默默地在世间漂泊，不去打扰那些美好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心思，那是这些年他第一次对我发火，他要求我必须结婚生子。

马鞭子抽在身上的痛远不及我心中的痛苦，我咬牙承受着父亲的怒火，却绝口不提成亲的事情。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在父亲的马鞭下失去生命时，父亲的继室，我的继母，如一道救命的曙光般扑在了我的身上。她紧紧地护住我，用自己的身体为我遮挡那如雨点般落下的鞭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坚定而有力，她对父亲喊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父亲的心上，也震撼了我的内心。

我从未想过，这个在我眼中一直温柔娴淑的女人，会在这样的时刻站出来为我辩护。她的眼泪滑落在我的脸庞，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和安全感。

父亲看着痛哭流涕的继母和如同破布娃娃的我，狠狠的丢掉了手中的马鞭。

在我养伤的那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整个宁国府都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夜夜的笙歌。

我伤好后继母让我出去散散心，她说见的多了心胸也就开阔了。我走的那天父亲没有回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独自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我的那颗心却再也装不下任何一个人了。

走了一圈，我又回到了京都，这里有着我的牵挂。

我回来的时候正逢西府的长房闹着要除族，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匆忙赶回了府中。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阻止父亲开祠堂，可以劝说琏二叔改变主意，可是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父亲把我连同琏二叔一房一同逐了出去，看着他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我在伤心的同时竟感到了史无前例的轻松。

父亲，哦不，珍大爷给了我家车马行。看着那家开在闹市的车马行，我突然想要做些什么。

我爱上了旅行，无时无刻都在这条探索的路上。我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山川湖海，每一片土地都留下了我的故事。旅行不仅让我领略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更让我开拓了新的商路，结识了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而，无论我身在何方，每年的元宵佳节，我都会回到京都。京都，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承载着我太多的回忆和情感。每当元宵之夜，我都会漫步在熟悉的街道上，欣赏着满城的灯火辉煌，感受着那份独特的温馨和亲切。

回到京都，不仅是为了庆祝元宵佳节，更是为了寻找内

心的宁静和归属。在这里，我可以暂时放下旅途的疲惫和喧嚣，享受片刻的宁静和安逸。同时，我也会在这里规划下一步的旅行计划，期待着下一次的探险和发现。

宁国府还是被查抄了，这件事情我早就预料到了。看着来往的官兵，我挣开了家仆的束缚，走了过去。

我告诉他们我是贾蓉，是贾珍的儿子。他们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然后就不耐烦的把我推到了一边。

好在这些人并没有驱赶我，而是任由我跟在他们的身边进入了宁国府。

我穿过那些曾经熟悉的庭院，看着那些被贴上封条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我知道，这个曾经辉煌的府邸，如今已经彻底衰败了。然而，我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悲伤，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走到前厅，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被查封的财物。我看着那些曾经珍贵的物品，如今却如同垃圾一般被随意丢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我想，这就是权力的无情吧，它可以让人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我看到了被官兵押解着的父亲，他的身影显得如此落寞和狼狈。从前，他总是那么注重外表，每次出门都要精心打扮，如今却一身尘土，衣衫不整。他看到了我，对着我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中，没有丝毫对曾经的留恋，只有坦然和从容。

我走到父亲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语言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面对父亲那苍老而疲惫的面容，我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父亲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你看，我也得到了解脱。”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释然，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担。我知道，他所说的解脱，并不仅仅是指物质的束缚，更多的是心灵上的自由。

想起过去父亲为了家族的荣耀和利益，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和牺牲。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责任，为了维护家族的声望和地位，不得不做出许多违心的决定。如今，虽然家族已经败落，但至少他不用再为了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束缚自己的心灵。

我默默地看着父亲，心中充满了理解和同情。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作恶多端，败坏家业，生活穷奢极欲，为人荒淫无耻。然而，在这幅被世人唾弃的画卷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有真情、有担当、有孝心的男人。

看着孤寂的身影，我想起小时候，他曾用那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我的头，眼中满是宠溺与期望。那时的他，还未被世俗的繁华所迷惑，心中只有对我无尽的父爱。

岁月流转，父亲逐渐被权力和金钱腐蚀，走上了不归路。他的所作所为，让家族蒙羞，也让我心痛不已。然而，在我内心深处，却始终无法将他完全视作一个恶人。因为我知道，他内心的某个角落，还保留着那份最初的纯真和善良。

如今，我看着他苍老而疲惫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我明白，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着某种东西，却最终迷失了自己。他的真情，被权力和金钱所掩盖；他的担当，被世俗的眼光所质疑；他的孝心，也在家族的衰落中变得苍白无力。

在他被官兵押着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对着他轻声喊了一句：“爹爹，我不恨您了。”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大笑着离开了这座束缚了他一生的府邸。那笑声中，似乎有解脱，有遗憾，也有对我那声呼唤的回应。

父亲死了，死在了刽子手的屠刀下，死在了万民的辱骂中。他的离世，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绚烂而短暂，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叹息和唏嘘。

在我带人给他收尸的时候，我看到了早已同他和离的继母。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虽然同父亲和离了，但官家并没有收回她身上的诰命，她依然保持着那份尊贵与高傲。如今见了她，我应该喊她一声，尤夫人。

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默默地完成了收尸的仪式。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年轻时的影子，也看到了继母曾经的温柔与期待。然而，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无法挽回的过往。

看着父亲的棺椁，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那沉重的木头，仿佛承载着父亲一生的荣耀与罪恶，也封存了我对他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就在这时，琏二叔走了过来。他面色凝重，眼中闪烁着深沉的光芒。看到我，他微微点头，仿佛理解了我此刻的心情。

看到琏二叔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抱着他的腰放声痛哭起来。

看到我痛哭失声，琏二叔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给我带来了一丝安慰。我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倾诉出来。

等到我平静下来后，琏二叔轻声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能感受到琏二叔眼中的关切和鼓励。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悲伤，然后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想先把他灵柩送回金陵，尤夫人说他最大的愿望是同我母亲合葬。”我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恢复了一丝坚定。

琏二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明白

，这是父亲生前的心愿，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好，我们送他回金陵。”

当我们终于将父亲的灵柩送回金陵，安葬在他母亲的墓旁时，我心中的悲伤也慢慢得到了平复。我知道，虽然父亲生前犯下了许多错误，但他对母亲的情谊始终不曾变过。

安葬好父亲后，琏二叔提议我同他一起回京，但我坚定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京都虽繁华，却不是我心灵的归宿。那里有着太多的纷扰与复杂，而我渴望的是一片宁静与自由。

送走琏二叔后，我独自在父母的墓前守了整整三月。每日清晨，我会带来新鲜的点心和父亲最爱的美酒，摆放在墓前，然后静静地坐下，与父母诉说着心中的思念与感慨。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父母的双手在轻轻抚摸着我。傍晚时分，我会点燃一炷香，祈求父母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也为他祈求未来的平安与顺遂。

三个月的时间，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我逐渐理解了父亲的无奈与痛苦，也学会了放下心中的怨恨与执念。我明白了，人生短暂，我们应该珍惜每一个当下，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三个月后，我重重的在父母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踏上了自己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