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肮脏倒影
黄昏，王宇找到沃特的时候，她正在费力地往屋顶爬。
——是王宇的屋子。
王宇迷茫的看着沃特把一堆芦苇铺在自己的屋顶上面，按照鱼人的算法，她应该还没成年。群体中的幼崽却担负起了种族复兴的重任，真是难为她了。
“格勒，鱼人不在意潮湿，你应该受不了......”沃特从木屋上翻下来，脸上还沾了几根芦苇和干草。
这些屋子带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它们和王宇之前见过的猪屋几乎差不多，不过更加粗糙。
王宇把带回来的食物递给她：“你应该教给它们怎样种植。”王宇又补充一句，“至少不能一直靠采集作物生存。”
沃特忧虑的摇摇头，其它鱼人逐渐点亮营地中的篝火，幽暗的沼泽中闪烁起来，为无光的夜晚增添了一丝光明。
沃特继续刚刚的话题：“已经没有时间了......收获的季节马上就要结束。”
“你的意思是......现在是秋天？”
王宇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疏忽：这个世界存在“季节”，按照自己了解的常识来看......
“大概吧，收获季即将结束，寒霜就要降临了。”沃特坐在篝火旁，鱼人们簇拥过来，它们沉默不语，像是进行某种古老的祭祀一样。
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王宇不明所以的开口：“你们不回屋子去么？”
鱼人们的影子倒映在火堆旁，它们没人搭理王宇的问题，像是在虔诚的等待什么东西——王宇很快就知道了它们在等待什么，那只叫咕咚的鱼人抱着一样东西靠近火堆。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它的五官都被挖了出来，带着愤恨的眼球混着污泥与血肉，和嘴唇、鼻子一起盛在打开的头骨里面。
王宇有点反胃......通过它凸起的鼻子，他已经认出了那东西属于谁：猪人。
所以沃特提起过的“肮脏又愚蠢的东西”——就是猪人？
......
鱼人的文明程度似乎还没有猪人高吧？至少王宇到现在只见过沃特这一个特殊个体，而猪人们普遍拥有交流能力，还能制作简单的工具。
沃特的眼神中开始带有一丝狂热，她高举双手，开始低吟诡秘的咒语，王宇听不懂她的话。
随着古老咒语的律动，火焰在松木上舔舐着天空，沃特从咕咚手里接过猪人的头颅，猩红的血液透过它的眼眶流下，滴落到沃特的手臂上，她浑然不觉，抱着祭品的爪子悄然松开。
刹那间，火焰轰然而起，将落入其中的头颅瞬间燃成灰烬。
火焰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祭品，无声的跳跃几下，重新沉寂下去，恢复成之前普通的篝火。
看完这一场漫长而又短暂的“祭祀”，王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沃特的痛呼打断他的思绪，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一条干瘦的触手缠绕在沃特脚边。
它沿着沃特的身体缓缓攀延而上，触手那紫色的表皮上生长着尖利的倒刺，不断划伤沃特的皮肤。
王宇正要动手，沃特却摆摆手，示意王宇不要轻举妄动——触手在这时已经将沃特完全覆盖，它从顶端探出俩颗尖牙，刺穿沃特的脖颈！王宇惊呼出声——
然而王宇料想中的危险并没有出现，触手似乎是在将自己的“养分”馈赠给沃特，它迅速的干瘪下去，很快就从沃特身上滑落下来。
沃特接过一旁鱼人递给她的衣服披在身上——王宇注意到她被触手划伤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了。沃特盯着王宇，冷漠的开口。
“你看到了，这就是沼泽。”
“祂平等的吞噬一切。”
沃特伸展身体——她似乎长高了，就连头上的芽角也变长了很多，从刚刚冒出来的状态变成了卷曲的利角，像......神话故事里的恶魔一样。
王宇看不见她身体上的伤疤，但是沃特的手臂没有掩盖起来，少女修长的肢体上伤疤累累，它们不断破裂又愈合，就像是......正在进行某种荒诞又美丽的“绘画”。
——那想必很痛，沃特却一声不吭，任凭伤口开裂，肉芽在全身扭曲、结合。最终，那个挑剔的画家似乎满意的完成了调试，沃特的手臂上生长出绚丽而夺目的紫色花纹，在她浅绿色的皮肤上盘旋着，像是大地上横卷的紫色藤蔓。
王宇似有所感，那些稍微的“纹路”......它们是活着的。
鱼人们站起身，沃特淡漠的看向王宇——
“浮浪噗......我向你展示了鱼人的秘密，现在，轮到你了。”
“王宇——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谁？你指什么？”王宇注视着沃特，经过这次“成长”，她越来越不像鱼人了，或者说：她和她的“族人”本来就相差甚远。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怪物。甚至，鱼人千百年的记忆中都不曾存在。”沃特叹息一声，“你竟然在操控黑雾......你可知道，这是多么荒诞又可怖的力量？”
王宇摊开双手，暗影自指尖翻涌而出，就像是盛开了一朵肆无忌
惮的花。
“那么，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
“......关于这种力量。”
在沃特的带领下，王宇来到她的屋子中，其它鱼人咕哝着散去，从篝火中取出火把点亮各自的屋子。
“鱼人......没有历史。我们只有记忆，一代代相传的记忆。”
不以言语传唱的故事在沃特的低语中解开——鱼人最早的来历已经难以考究了，作为天生缺少智慧的种群，它们难以记载自己的历史，这不免有些古怪：它们有着制造纸张的技术，却没能记下任何东西。
然而，在这个存在魔法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鱼人某一代的祖先习得了一种流淌于血脉的魔法：漫长的时间中，总会有产生智慧的鱼人，而它们也是天然的领袖。
产生智慧之时，血脉中的魔法便会起效，将它之前每一个智慧鱼人的记忆灌输给它。
当然，智慧也有其代价，每个有智鱼人都会比其它族人羸弱，不仅如此，逐渐解封的臃肿记忆会摧毁它的理智，最终将它变成与其它鱼人一模一样的野兽。
——“你明白吗？这是鱼人的宿命。我们每一代都在尝试重铸鱼人的辉煌，每一代都无法逃离愚钝的命运......”
就像是攥紧绳索的猎人，那绳子不仅仅套住了面前的野兽，另一头也系在他自己颈上。
在遏制疯狂袭来的愚钝同时，它们也在绞死自己。
沃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悲伤，她指向外面星星点点的火光：“鱼人只剩下这些了......我们在逐渐接近灭亡。”
“所以我宁可接受沼泽的赐福，哪怕那是一条不归路。”
——即使抛弃灵魂。
王宇盯着眼神坚定的沃特，叹息一声。
“即使......抛弃灵魂？”
沃特惨笑一下，像是复述，又像是回答。
“即使，抛弃灵魂。”
王宇伸出手，逐渐恢复活力的暗影触手在他的掌心探头探脑——沃特握住他的手。
暗夜中，火光倒映着他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