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5. 秦时风韵(22)三更
秦时风韵(22)
嬴稷带着嬴政,一日一日又一日,在说大秦,说朝臣,说将士,说大秦的山川河流、每一座城池。哪座城池是怎么归大秦的,为此战付出了什么。而后说六国,从君王到臣子。他得意于他的功劳,给嬴政说起来,说到得意之处哈哈大笑。但更多的,将人打发出去,只留桐桐服侍的时候,他跟嬴政在说他执政之弊。说起失误,常痛哭出声;说起为大秦立功却未得善终的文臣武将,他常常自责整晚不得眠。桐桐看着手里的药膳:总想故去的人,总想无法改变又无法释怀的人事,药膳有何用?她默默的退出去,叫人出去给四爷传话,若是能造出更好的纸张,尽快造些来。四爷:“……”他只能用小小的模具,手工细致打磨。光是模具做好,就用了月余。拿到模具,再到做出一沓子能勉强书写的纸张,又是月余。把大模具所做糙纸和这种能书写的麻纸各裁剪了一沓子,去咸阳宫门口递给桐桐。此时,秋意已起。四爷觉得该是能去临淄了。桐桐跟她叹气:“嬴稷怕是命不久矣。”四爷:“……”你就不能跟人处,一处就处出感情来了。谁有点什么事,你就难受。按照历史轨迹,嬴稷本就该在来年的第一日薨逝,这是他的宿命。他只能说:“你若强留他,于他是幸或是不幸?”嗯?“他若去了,他知道他有子,子有孙,孙又有子……”四爷朝左右看看,“你别忘了,嬴柱在嬴稷死后,撑了一年孝期登基,登基之后只活了三天……”在你不知道嬴柱是不是还会走向他的命运的时候,嬴稷若是活着,太子却死了。他只会觉得命运无常!他会想,他的孙子能健康长寿,等到曾孙长大顺利过渡王位么?他会想,他的曾孙能顺利长大,实现他的王图霸业吗?与其如此,难道比叫他满怀希翼的走更好?四爷就说:“天有天意,他认,你也得认。”桐桐:“…………”其实,我不认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摆摆手,“我在宫里挺好的!”说着,拿了布帛出来递过去,“菜谱!叫厨子给你做。”都是用现有的食材试出来的,口感没那么丰富,但也不差。四爷接过去,叫她只管先去。至少宫里住着自在!桐桐双手捧了纸张,放在了嬴稷面前:“曾祖,您瞧。”何物?桐桐用粗糙的麻纸轻轻擦拭案几上的水渍,然后又取了一张,将糕点包了一块。嬴稷不甚在意,荷叶可包,为何非得这玩意?桐桐取了他的毛笔,然后在另一张更精细的麻纸上轻轻的写下了一个‘秦’。微微有些晕染,影响不大。嬴稷愣了一下,将这写了字的麻纸拿起来仔细端详。嬴政凑过来,“这便是吕四子改进之后所制。”“正是!”嬴稷自己提笔写了秦字,果然清晰明了。虽见水就污,可一页纸便可写一卷竹简之内容。一车竹简,写在这‘纸’上也不过薄薄的数十页。他忙问:“何物所造?代价几何?”“麻、旧履、青黛,破布、木材……皆可,代价微薄。”尤其是青黛,它就是马兰草,此物漫山遍野都是。而今它是民间用来做染料或眉笔的。嬴稷吩咐近侍:“召吕四子。”四爷都没走到吕家,就又被召回来了。嬴稷看着一步一步进来的少年,再看看边上的丑儿:看上一个商户子,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见了礼,嬴稷招手:“近前来!近前来。”四爷过去,跪坐在侧面。桐桐起身,挨着四爷坐了。然后看着老者:如何?般配吧!嬴稷直乐,“气佳质同,尚可。”桐桐马上收了脸上的表情,说气说质,就是不说容。嬴稷以此为乐,惹的桐桐恼了,他就高兴了。转脸问起吕家子:“为何想起做此物?”四爷:“……”他看了桐桐一眼,而后道:“竹简沉重,不便。”嬴稷看桐桐,桐桐轻咳一声,假装没看见他的目光。嬴政凑到嬴稷耳边,低声道:“阿姊觉得如厕……布帛太奢靡。”嬴稷‘哧’的一笑,看看那粗糙的纸张:哦!原来这个东西是为了那个事啊!他哈哈大笑:“不奢靡是好事!”他看向角落里站着的史官:“记下!”桐桐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不……别别别……”这个可以不用记!真的!“嗳!得记得记!吾家女貌虽丑,然良才美质,心正思醇……善!”四爷便知道桐桐为甚有些喜欢这位老者了。嬴稷说笑着,又看这少年:“大秦有你用武之地,秦自来不鄙薄出身,此功寡人可赐你爵位。造纸所需,尽数拨给你……”四爷坐端正:“禀大王,小子欲往临淄……”嬴稷皱眉:“大秦不能留你?嫌吾家女貌丑?”“岂敢?岂能?”四爷看向嬴稷:“一统天下者,非大秦莫属,这一点,小子从不质疑。”嬴稷现在最想从别人耳中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一统天下,非大秦莫属。 他问说:“既然如此,何故前往齐国?”“临淄稷下学宫,拜师。”嬴稷便笑了,“荀子?”是!嬴稷叹气,“荀子过秦,寡人与范雎范丞相曾请教过荀子。”说起此事,他面色复杂,“荀子说,秦形胜、秦百姓质朴、秦百吏肃整、秦士大夫开明为公、秦朝廷决事不过夜……”
桐桐点头,形胜是说地形优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山有河,土地肥沃,矿产不缺;百姓淳朴守礼;百官节俭恭谨敦厚;士大夫来往于府邸与府衙之间,无私事不人情,能秉公办事;朝廷办事井井有条,效率高,不拖延。荀子过秦,确实有过这样的言论。就听嬴稷接着说:“荀子大才,然,他之主张与而今的大秦不符。他跟寡人说过,秦比商周强盛,领土比舜禹还要广大,但秦之忧患乃是天下为敌。他认为,节制强力,返回礼仪,是秦首当之选。”说着,他自己就笑:“节制强力?此话你亦认同?”四爷摇头:“灭尽天下之敌之日,便是礼仪回归之时。小子求学,不为今日,而在日后。”嬴稷愣了一下,便抚掌大笑起来:“善!善!善!天下一统,礼仪当回归。”说着,他就指着四爷跟桐桐说:“此子心雄难辖制……”“妻殴夫,秦法容么?”嬴稷更笑:“夫有错,妻殴之,不咎!”“夫无错,妻殴之,该当何?”“夫不咎,法不论!”“失手打重,或是族人告官,又当如何?”“夫可求官府不伤妻身,官府罚妻以舂米之刑!”桐桐愕然:“舂米之刑?”嬴稷不住摇头:“若不然,能如何?”说完,两人相视大笑。嬴稷说着,自己都叹,转脸跟嬴政说起了‘法’,“有妇人其夫新丧,与另男与棺木前欢好,为婆母撞破而告官,此案当如何判?”嬴政摇头,他未曾见过这样的案子。嬴稷看桐桐:“此羞辱前夫,然斯人已去……以此而害命,何必!因而,剃鬓发以示惩戒便罢了,随她去吧。”桐桐:“……”她羞辱前夫,那就用这办法也羞辱她。其他的,便不再过问了。嬴稷便看吕家子:“以荀子之理念,礼当先,此妇怕是不得活了。你欲学荀子,荀子亦有长处。然,大秦若舍法而就礼,寡人不欲也!”“二者并不相悖,取长而补短。”四爷这么说。嬴稷想了想,点头:“寡人准你求学于齐!”四爷行礼,看向上面的老者:“拜别大王。”此乃第一次见,亦是最后一次见,保重。嬴稷看桐桐:“不去相送?”桐桐含笑起来,拉着四爷从里面出来了。两人走在咸阳宫里,回头看高阶之上的宫阙,久久没有言语。桐桐问:“非得现在走?”不走就又是一年,冬天赶路不方便。“多久?”“明年秋末必归。”桐桐看他:“衣裳……”话没说完,四爷就笑:“我是那能遭罪的?”成吧!那就不叮嘱了。四爷又笑:“行礼收拾好了,把册子给你送来。”带没带什么,一看就知道了,省的老记挂。而今通信虽不方便,但吕家商行遍布,倒也未必就多难。“药丸子还有?”“有!”那就成吧!走吧。四爷将造纸之术献上去,得一文渊侯的爵位,另营造侯府赐予。不等吕不韦随嬴子楚劳军回咸阳,四爷留书信一封,带着人手低调了离开了咸阳城。等雪落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嬴稷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将嬴政日日带在身边,每日必召见嬴柱和嬴子楚,不许二人再离开咸阳。朝中事多由嬴柱决断,他多在旁听着,尽量不发一言。桐桐察觉到,好几次他都将手放在大腿上,若是想插言,便掐他自己一下。如此,数月。新年第一日,老者没能再起身。他在病榻上笑着夸嬴柱:“沉稳以守成,休养生息需得一稳,太子做的甚好。”嬴柱心中大定:“父王!”嬴稷一脸的笑意,“十年!百姓十年休养……我儿便也老了。彼时,子楚正值壮年,他可佐你辅政,朝堂必然无忧!正儿风华正茂,可纵军千里,横扫四方。大秦历代先王,一统天下之宏愿——勿忘——勿忘——”嬴柱跪下,看着眼睛越发浑浊的父王,恸哭出声:“大秦历代先王,一统天下之宏愿……儿不敢忘——儿不敢忘——”嬴稷看着子楚,盯着他的眼睛,子楚不住的点头:“天下必一统,孙儿不敢有一日或忘!”嬴稷又看向嬴政,嬴政哭的不能自抑,此时膝行过去,一步一叩首,过去就将头俯在曾祖的肩头:“正儿发誓……不敢忘——不敢忘——”桐桐伸手摸嬴稷的脉搏,嬴稷反抓了桐桐的手,看向嬴政。桐桐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了嬴政,朝他点头。嬴稷便一下一下的摸着嬴政的头,哼唱着:“与子同袍……与子同袍……与子同袍……”声落,人薨,山陵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