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折尾求生(中)
窗外的天边一点点泛起明亮,星星点点的阳光穿透云雾,当耀眼的金光洒落在临江的命脉水面时,印有高家舰行标识的轮船发出“嘟嘟”的气鸣声,扬帆远航。
尚明誉站在窗前,望着眼前的景象,他判定这会是晴朗的一天,低下头看了眼手表,他预计自己的生命。
运气好的话,还能转过第二次十二点,运气不好,他连这个门都走不出。
不过,这条路是非走不可了,尚明誉久违的微微笑笑,想来也真是第一次为当初的离婚后悔,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极大的野心和不足以匹配的能力抱恨终天,也为自己伤害儿子的行为恨之入骨,好在,如今一切还是有机会补救的。
江以南那个小狐狸精他是没指望了,说实话,尚明誉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德行,胆小、怕死,还爱装,策反小狐狸精那么多次就是不想自己去冒险,但最后结果事与愿违,虽然他并不能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在小狐狸精眼里,南行竟然会比傅惜时更加重要,但此刻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让他暂时忘却这一切,他不得不把这些全都放下,直到看到儿子受委屈、难过、挣扎、窒息,他才发觉,自己那些虚荣心和贪婪算什么?
他突然不怕死了,高辛辞会是他生命的延续,哪怕辛辞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他一样没办法换掉自己周身的血液,那就足够了吧。
于是尚明誉出发了,昨天夜里他已将见面的信息发给傅惜时,他期盼着此行能够顺利,却在一出门的时候就被拦下,最近他做了不少事,算是跟了威廉以来最有用的一段时间,威廉把他看的很严。
两个保镖先礼后兵,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叫了一声“尚总”之后便开始拷问:“请问尚总是要去哪里?见谁?什么时候回来?是否需要随从?”
“我就去个咖啡厅,喝杯咖啡,不见谁,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最后,我喝个咖啡你跟个屁?你要去给我洗杯子吗?”尚明誉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但显然,威廉选出来的保镖和威廉的脸皮一样厚。
两个保镖挨了一顿阴阳只是相视一眼,随后从各自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尚明誉无奈的闭了闭眼,看来还是没能逃过:一个监视器,一个录音器。
他从前经常受威廉指使、去给江以南戴这种好东西,赵家科研部门搞出来的好东西,两个配套使用,提前设定违禁词和违禁人,监视器安装在眼镜上,录音器在手表上,精细检查,监视器模拟佩戴人的眼睛,观测他所见的是谁,随后录音器监听,如果对违禁人说出有关违禁词的话,两样东西自动自爆,威力不算太大,也就炸碎大动脉,飙血飙出二里地,佩戴人也别指望不说话、写字就可以了,监视器是识字的,检测到违禁词一样自爆,佩戴人也别指望把这两样东西哪个摘了,他们是能检测人体数据的,一个对不上,同样自爆,再给威廉传递信息,所以这玩意除了要命还是要命。
尚明誉苦笑笑,随即也只能认命了。
带上这些要命的玩意儿,他前往约定好的咖啡厅,等了许久,而最终不负所望,一个人影在咖啡厅门口徘徊几圈,还是朝着他的方向来了,整了整过膝的长裙,傅惜时带着狐疑的神色坐下。
“记得你说过不爱喝咖啡,我就不点了,省得你回去、跟辛辞告我的状。”尚明誉悠悠然的拿勺子将杯中的拉花搅散,此时监视器也有了反应,在眼尾处电了他一下,尚明誉笑笑,了当的将眼镜和手表都取了下来,开窗扔了出去。
傅惜时忍着心头的烦躁,帽子口罩取下来扔到桌上,没好气的踹了下桌子:“我没时间在这里听你闲话,你有什么就快说……”
“是啊,我也确实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了。”尚明誉打断了傅惜时的牢骚,目测了一番和韵公司大楼到这个咖啡厅的距离,临死的感觉竟变得十分淡然,他没有再给傅惜时咒他的时间,立刻整合了脑海中的东西一口气说:“侏儒组织的事情,你是不是对威廉有所怀疑?我现在告诉你,你的猜想是对的,你在想,家里一定有谁再给威廉传递消息,所以你叫梁森去老宅,是想看看,当初是否有人怜悯威廉,如今成了管事,在老宅中也为威廉传递消息,你有那功夫,不如看看近处的。”
“你什么意思?”傅惜时忽而眉头一紧,她并不怀疑林默读,可不知为何,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让她第一个联想到,不久前封适之才刚做了一个实验,不过失败了。
“是我。”尚明誉坦然道:“你别忘了,我之前也是傅家人,甚至比你待在傅家的时间还要久的多,你要去查威廉的势力,不如去查我的。”
傅惜时松了一口气,可转而又疑惑,她不解的盯着尚明誉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你会照顾好我儿子的对吧。”
尚明誉睁大了双眼,丝毫要捕捉傅惜时脸上的每一次表情变化,恳切的傅惜时都快不认识他了,在万般疑惑和诧异中才挤出一点空余点了点头。
“那就好。”尚明誉绝望的笑了笑,他再低头看了手机,五个和韵的未接
来电,半分钟前停止之后就没有反应了,如同没有波澜的死水,他知道威廉是个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时间不多了,他立刻起身:“我说了只怕你也不会信,那你就自己去看一看,十分钟后你去原朗街口截停和韵的商务车,那是威廉的王牌,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人叫江以南。”
“我信你,你干脆直接告诉我是谁!光一个名字算什么,我又不认识!”傅惜时终于反应过来,尚明誉的精神样貌怎么看都像在说遗言,如果是为了高辛辞,那尚明誉有点良心,背叛威廉也不是难以相信的,但她也生怕会是威廉联合尚明誉布棋。
可尚明誉却没有再说下去,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咬着牙低声吼道:“我为了我儿子,我是不怕死,但不代表我想死!”
“什么情况?”傅惜时立刻起身要拦他,但身后的脚步声又叫她立刻收回手,转头的功夫,尚明誉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咖啡厅的另一扇门口,突然多出了几个目测不善的人。
傅惜时转头被梁森拉走,威廉为保江以南忠心耿耿,自也不会轻易去动傅惜时的小命,只是尚明誉那边要失望了,监视器和录音器并没有检测到任何尚明誉说到违禁词的情况,但威廉已经不想给他机会解释了,紧追慢赶的,九点一刻之前,临江的水面被激起一层水花。
与此同时的原朗街,尚明誉的话傅惜时并不全然相信,但衡量再三,她还是做出了决定,猛地扳住驾驶座的座椅:“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越快越好,给我把前面和韵的那辆车截下来!”
“好。”司机立刻反应,随后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对危机浑然不知的江以南和南行还在车上感受强烈尴尬的氛围,自打上次吵架之后,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又被威廉叫去商量下一步计策,没有对话的相见百无聊赖,南行便打趣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缝的小人,上面写着威廉的名字和生日,抓着车上自带的牙签一个一个的扎。
江以南看见,忽然都被气笑了,南行见他笑自己也笑,手里的动作更加起劲。
“电视剧看多了,还搞扎小人这套,小心让威廉发现了,把你吊起来打。”江以南收了笑板着脸说,他对于南行更多的不是怨恨,而是失望,不是轻易就能化解的,可他有矛盾,因为如果南行不做这些,他的日子就没法好过,便又哭笑不得,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从南行手里拿过那个小人:“学你都学不完全,人家扎小人上面写的是原名和生辰八字,威廉原本不叫这名,他叫傅鸣棋,还有,生辰八字你少了个时。”
“谁知道他几点出生的,我就没写。”南行的声音比上一会见的时候虚弱了不少,加上此刻的脸色苍白如雪,倒像是病入膏肓一般,但他还支撑着,给了江以南一个明媚的笑。
江以南还是笑不出,只是拨了拨南行沾了汗水贴在额前的头发,指节向前去探南行的体温,而南行眼波流转全在他的面容,只可惜,他们都要失望了。
司机猛地一脚刹车,他们谁都没反应过来,江以南本能的去护住南行,果然在触碰到手腕的一瞬,他感觉到南行的脉搏跳动剧烈,脸色也更加苍白,鬓边渗透出更多的汗水,手指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可他没有时间去思索南行怎样了。
威廉的电话和差点酿成车祸的原因一起展现在面前,江以南从挡风玻璃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而后迅速蹲下身,一面还拽着南行叫他不至于倒地,威廉的喊声在电话里不断传出:“快,傅惜时去找你们了,想办法,千万不能被她发现!”
“时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江以南狠狠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他琢磨许久,始终不知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南行却和威廉同时说出原因:“尚明誉。”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能留着那个废物,不帮忙尽添乱!还有,你让人高辛辞的亲爹来帮着我们摧毁高辛辞,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南行咬牙切齿道。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你先想办法,熬过这一劫再说!”威廉气喘吁吁道。
“还能怎么办,我去!”南行咬了咬牙,捂着心口挺着坐起来。
“你能行吗?”江以南担忧道。
“不行也得行,傅惜时没见过我,也只有我去了。”南行从背包里拿出药瓶,可傅家的车上下来的人已经到眼前了,他来不及吃也只能先塞到衣服口袋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便下车。
见到光的那刻眩晕了一下,南行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有句话怎么说?有得必有失,他一双碧蓝色的双眼,无论是何人见了都要说一句惊为天人,可这样的美丽也彻底剥夺了他在阳光下视物的权力,也正应合他此刻的境界,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
他伸手挡了挡,或许是出于对江以南的愧疚,他铁了心的要帮他度过这一劫,连心脏的抽痛都减轻了些,南行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每种和傅惜时交谈的场景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到傅惜时猛地冲上来紧紧抓住了他双手,而后
又紧紧抱住他,一声声如同泣血的唤他作“哥哥”。
不仅他,就连梁森,还有傅惜时自己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丢弃了十数年来的刀兵利刃,第一次这样毫无防备的拥抱一个人,爱一个人,只是为了一双眼。
南行惊了一惊,不知道傅惜时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也只是保持着绅士的风度,轻轻将怀里的傅惜时推开,半睁着眼睛显得格外柔和,他尽量藏着咳嗽,捂着嘴许久才放下来,他轻声说:“傅小姐请自重,你大概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
傅惜时也才反应过来,眼角还挂着泪,眼前这个陌生人遮挡着半张脸的时候最像了,手彻底垂下后她才回神,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南行忍着心中的剧痛,递了手帕给傅惜时,傅惜时接过后,他便想办法逃离:“不知傅小姐为什么突然拦下我的车,是有什么事情吗?”
“认错了……”傅惜时不甘心,依旧死死盯着这一双眼,试图从这双眼中找出什么有关爱的神色,找出她熟悉的一切。
可这双眼里只有陌生,和眼睛的主人本身的温和,并没有旁的,加上除这双眼之外完全陌生的脸。
“那看来就只是个误会,我还有事,就不与傅小姐多说了。”南行渐渐忍不住心口的剧烈疼痛,他只怕再多说一句话,他的心脏就再也承受不住负荷。
好在傅惜时真的点了点头,他松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就要再回车上,可还没走出两步,忽然又被傅惜时扯住手腕,伴随着带着呜咽声的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我叫江以南。”南行手心沁出汗水,便只敢用干燥的指尖将傅惜时拉开。
傅惜时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声炸响在脑子里散开,尚明誉确实说对了什么,她今日真的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江以南,加上之前查侏儒组织和甘孑的口供,其中被抓获的人员领头的都有提到说买家是一个姓江的年轻人,好似身体不好,三句话一声咳嗽,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举止真是全都吻合。
但是,没有证据。
傅惜时并没有半点将眼前之人捉拿归案审问的理由,她也没有那个心绪,她只要见到那一双眼,就可以卸下一身的刺,也只有那一双眼才可以,没有人知道缘由,只有她最清楚,可是也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是认错了。
梁森上前扶她,她落寞的低下头,抬手擦了一把脸颊,湿哒哒的全是不经意掉落的眼泪,口中不住的念叨着“认错了”这几个字,再无奈也只能准备离开,可也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咚”的一声,傅惜时回头,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忽然脱力跪在地上,手臂和小腿的缝隙间,滴滴红色的液体从地下蔓延。
“你怎么了?”傅惜时急促的跑上去,扶住这个瘦弱的身体,定睛一看,这个自称是江以南的人嘴角溢出深红色的血沫。
“没事、没……”南行手臂颤抖,想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一小瓶药物掉到地下发出脆生生的响动,下一秒就到了傅惜时手里,傅惜时确实先迅速拿出一片给他吃下,但他吃药的两秒钟间也被傅惜时读出了药物的信息。
“地高辛片。”傅惜时浑身猛地一颤,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急切道:“你有心脏病?!”
“我不是……”南行艰难的想要从傅惜时手中抽回手,可傅惜时却已经抓住了要点,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最终南行也只能瞧着傅惜时洞察一切的模样窒息,傅惜时复杂的望着眼前这双熟悉的眼睛:“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