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大海求生
胡予柔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思绪万千。
那盏灯，就像她的生活一样，看上去很明亮，但实际上凝视久了，眼睛会慢慢地开始酸痛，就算移开了视线，眼前还是会有一片久久无法消去的光斑。
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她总是喜欢在晚上凝视着天花板上的那盏灯。
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憧憬，她想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想要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以做医生的妈妈和做警察的爸爸为榜样，以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的哥哥作为奋斗目标。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困难，什么是挫折。
那时的她，感觉她这辈子都会是这样快乐幸福地过下去，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家庭永远是她最坚实最温暖的港湾。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生活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她遇到了许多困难和挑战，有时候甚至让她感到绝望。
她变了很多，她经历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她不开心的时候，总会像寻求自虐一样看着一盏灯，看到眼睛干涩，看到像是有一张砂纸摩擦着她的眼球那样，直到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折磨，低下头闭上眼睛，让委屈慢慢涌上心头。
她用这种痛苦去逃避黎昱杨刚才的那番话，她不想承认他是对的，她不敢承认他是对的，她不敢……
“这不是你的错。”
黎昱杨再次重复了一遍。
胡予柔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眼泪从四面八方涌出，在薄薄的眼皮下湿润着眼珠，伴随着出来的还有她再也无法忍耐的情绪，她近乎嘶吼着说出，“这怎么不是我的错，她都已经死了，怎么能说不是我的错！”
比之前控诉的声音更大，甚至说到后面都要破音了。
快要吃完晚餐的八卦被突如其来的音量吓到了，飞快地回到了它的厨房阵地，躲进了纸箱子里。
黎昱杨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阐述事实，“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我是不希望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你不懂，”胡予柔打断他，抽噎着说，“张雨船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她死了，我可能是害死她的人之一，重点不在于我是哪一部分的原因，重点是我居然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她脱下了兔子棉拖鞋，深深陷在了沙发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好像要把身体蜷缩成一个更小的球，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来。她的手指深深地掐入肉中，似乎这样能让她感觉更真实一些。
灯光下的影子随着她的颤抖而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心事。
黎昱杨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他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希望胡予柔不要被情绪掌控，希望能帮助她走出阴霾，就算想要去做报道，去改变教育的现状，也要先坦然地面对自己。
他以为坦然面对这件事很简单，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可是他没有预料到，这件事这对胡予柔而言，等同于承认她人生最大的失败——
她亲手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
或许对于她来说，哪怕她成为了一个陌生人死亡的原因，都会因此内疚和难过很久，更别说这个人是陪伴她走过最艰难时刻的挚友。
就算她的原因只占里面的千万分之一或者是亿万分之一，重点不是占有量的多少，而是她自己是那个原因，她没办法接受。
就像黎昱杨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接受，胡予桑因为救他而殉职，他也是原因之一。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胡予柔的哭泣声在空气中弥漫，每一个抽泣都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却又像是在拒绝着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打在她的膝盖上，泪水浸湿了她的睡袍，留下淡淡的湿润的痕迹。
坐在她对面的黎昱杨，此刻的心也像是被一辆重型卡车压成了平面，又酸又痛，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却走向了泾渭分明的道路，今天坐在这里，互相揭开彼此内心最深处的伤疤，不是为了治愈，甚至没有分享，只是血淋淋地将伤疤暴露了出来。
医者尚不能自医，两个擅长隐藏伤疤的人，又怎么会医治对方。
黎昱杨觉得自己像一个强盗又像一个小偷，他自认为为胡予柔好，把这当做工作的时候破案的职业病，强行将她的心剖开翻出腥红的血肉，获得了窥探他人内心的快乐，却对她的伤痛手足无措，做不了视若无睹，甚至还有一点想从她身上找到疗愈自己创伤的办法。
他从未觉得胡予柔想此刻一般脆弱。
以往在他的眼里，胡予柔是一个小个子，需要被保护，但最多也只是柔弱的地步，意味着她可能需要别人对她的照顾和保护，但从来不是像现在一样觉得她的灵魂如此脆弱。
她快碎了。
黎昱杨从来都没发现她的手这么白，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她原来皮肤就白，手指细而修长，她整个人就像是一件白瓷制作的花卉工艺品，白得透亮薄得透明，虽美轮美奂，风轻轻一吹就要碎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八卦也
对外面突然没有了声响感到好奇，再次从纸箱子里跳出来，蹑手蹑脚地靠近两人，眨巴着大眼睛，随后踱步到水碗旁舔了几口。
黎昱杨摸了摸鼻子，他确实不擅长哄女孩子，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主要是他也没遇到这种情况，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只能让胡予柔自己等情绪过去。
他想了想，又把胡予柔放在茶几上的那杯蜂蜜水满上了，想着她等一下哭完过后，应该需要补充一些水分，然后又把纸巾推向了胡予柔的方向。
这是好像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有点后悔了，他有点太过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