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
我摆摆手示意无事,药吃了,药不医心。我把废了的画卷起来,这画我陆陆续续画了有几个月,从入了秋就开始画,谢宴戈很久前问我要的,现在毁了也好,本就是再也送不出去的东西。
废了也好,我伸手丢进废纸篓里。
2
马车前进的时候遇到了些阻碍,捧雪出去询问了一下,回来说是前面路上闹了点事。
我又忍不住咳了一下,捧雪忍不住埋怨我:「小姐要澄心堂的纸,差了小厮跑腿便好了,何苦亲自走一趟?」
我笑着摇摇头。
捧雪又喋喋地说:「前面是个姑娘沾上李家的那几个公子哥了呢。李大少爷硬说那姑娘偷了他块玉佩,借机上去揩油,刚碰到脸呢,就被那姑娘一口唾沫喷在脸上。这下子小厮都用上压那姑娘了。」
我知道李家那几个公子哥,家里一代比一代破落,偏偏觉得自己沾了点儿皇家的血,功名才气没有,吃喝嫖赌样样都会。寻常姑娘遇到他们等同民女被恶霸欺凌的话本,没什么好结局。
我拿了姜府的牌子递给捧雪。
捧雪会意。
她下了马车,声音不大,音色倒是清亮,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家马车路过,不料遇上此事。我家小姐问,不知发生了什么值得闹腾的事,可有叫京城尹来查看的必要?」
这话不偏不倚,只把事往大了闹,却是没理的最不敢的。
捧雪自幼在姜府长大,说话也气派。我也就放了心,安坐在马车里抚平裙摆上的一丝褶子,略略有些心不在焉。
隐约听见外头声音停却,想必是看见了马车上悬着的姜府牌子,避让了一二。我才放下心,却听见李家那位浪荡子的声音穿过重青色的车帘。
他语气里难掩轻佻:「不过是一些误会,现下已经解除了。因为这档子事阻挡了姜小姐的车辇,李某真是愧疚。不如您出来,我亲自给小姐道个歉。」
声音愈发近,听起来像是往这边走。尾音落下的时候,那个放肆的李家公子大抵已经跨上了马车,令人生呕的声音只与我隔了一道车帘。捧雪吓得一声急呼,可恨我出门紧急未带侍卫,不然一个破落户的纨绔子弟何能近我身?
我眉梢带怒,却免不了生出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往后仰,环佩相撞,我又生出些悲哀,徒然地见李兴那只脏手将要拨开我重青色的车帘。
然而下一瞬,却听见他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身躯滚落入地的声音。
我听见来人气极怒骂:「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谁都敢碰?」
我掀开车帘,正见到李兴的手被一枚玉簪死死地钉在地上,心口因挨了一脚的缘故呕血不止。我再看向来人,他眉眼间仍有未散去的戾气。
我对上那人的眼睛。眼眸狭长,此刻因为怒气眼角有些戾红,几缕发丝从鬓角垂下。是谢宴戈。
谢宴戈静静地看着我,眼底藏有慌乱与关心。
我的手紧紧地攥着车帘。我怯懦,又怀有隐约的欢喜。谢宴戈啊谢宴戈,你的这滔天怒火、慌乱和关心,是否是因为我?
我以为再见他总归是有怨有恨,谁知道我竟满心都是卑微的苦涩。
我朝他笑,他却避开了我的眼睛。
一个姑娘扑了上来,是那个被李兴与他的一并小厮纠缠的姑娘。模样实在狼狈,说不上多秀致,只是多了分娇蛮,发间戴着铃铛,一动丁丁当当的。穿着窄袖的衣服,有些类似胡服,但现在裂了好几处,玉白的手腕上累了好几个宝石镯子,整个人说不出的生动灵巧。
真要说特别的话,就是和上京,包括我在内的姑娘都不同。
她贴着谢宴戈说话,语气骄横,但到底是受了惊,一双眼又蛮又娇:「谢宴戈!你怎么才来?」
谢宴戈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又仔细地系了带子。一向为非作歹、肆意妄为的谢家小霸王也任她埋怨,轻轻地「嗯」了一句。
「我的错。」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位骄蛮的姑娘原来就是谢宴戈带回来的青铃姑娘。
原来是她。
我这才明白呀,他的怒气、慌乱,他的所有情绪,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抬手捂住嘴轻咳几声,我真怕咳嗽的时候咳出了泪,那可真是把颜面都丢尽了。
谢宴戈立时看过来,眸中情绪转换了几遭,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捧雪已经上了车,替我抚着背,一边气闷,看起来大约是在生自己的气,怪自己多嘴让小姐起了善心,谁知又沾上这两个瘟神。
谢宴戈示意青铃向我道谢。
我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早知她是青铃,我便不会出手了。谢宴戈一向把他的人护得很好,到头来倒是我一个局外人徒增笑料。
我提出了告辞。捧雪为我解下了车帘,我端坐在马车里,裙摆在身旁一丝不乱,我看见帘外珠联璧合,好一双璧人。
车帘落下那一刻,我微笑说:「祝君安好。」
我想起母亲梳着我的长发说:「世上的好儿郎这么多,我们阿琇与谁配不上呢?」
马车轱辘轱辘地前进,捧雪握着我的手说:「姑娘,您哭一次吧,哭出来便好了。」到头来我周围的人都因为我落泪,我却一滴泪都没掉。
我咬着牙格的格的,明明是要开春的时候,怎么冷得这样厉害?
我尽量挺直着腰脊,却最终难受地弯下去,我猛烈地咳嗽起来,悬着的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捧雪哭着说:「姑娘您何苦呢,您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想起十七岁的谢宴戈鲜衣怒马,斜着一双眼恣意地问我:「姜家的大小姐,时时守着规矩步子都精确得像量过一样,你何苦呢?」
我何苦呢?
我用大袖遮住满脸的泪。
姜琇,你自讨苦吃。
3
我生了一场大病。
病前还见的着的雪色,病好了之后柳枝已经抽条了,却是春色满上京的时候了。
那些事情,像是漫天的雪落下来,却又重归不见了去。
等我痊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除却脸色还显得苍白,其他与从前再无二致。
孙宰辅的嫡孙女幼宜送来了个宴贴,正写着个「春日宴」三字。每逢春日,京中总有大大小小的宴会来消遣作乐。
我看了「春日宴」三个字,写得娴雅、大气,和幼宜素日往来也不错,倒也应了下。
春日宴设在城外鄞水旁,我到的时候已经偏晚,人已经差不多到齐。宴主孙幼宜上来拉我的手,笑说:「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好些了没有?」
我笑着说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