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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曹雪芹随母去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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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敦英:“楼下那个。”

曹寅恍然:“噢,你要不提,我都想不起来她了。”

李敦英面色紫红:“她去我就不去。”

曹寅:“你才是大儿媳妇的婆婆,她只是姨娘。去码头接孙子,这样隆重的场合,带她干什么?”

一驾骡轿走出北京广安门。

车把式坐在骡轿前辕左侧,熟练地赶着骡子前行。车轴发出滋滋悠悠的声音。

骡轿后面紧随四辆骡车一辆马车,前四辆骡车上每辆装四口木箱,第五辆马车上装两口木箱和一些细软,拉车的是一匹大青马。

23岁的女子田凤华抱着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曹雪芹坐在骡轿里。

曹雪芹被裹在襁褓里,厚厚的棉包把曹雪芹嘴巴以下裹得严严实实。一顶红绸小帽戴在胖圆的头上。曹雪芹露出圆脑袋,圆脸。他肤色偏黑,两腮鼓起,高出鼻尖以上,双眼紧闭,眼睛细长,厚嘴唇,浑圆的鼻子,下巴重叠。

曹雪芹在田凤华的怀抱里酣睡。

曹雪芹在睡梦中微笑。

田凤华长相俊美,气质高雅,衣着素淡,表情沉静,秀发结髻,插银簪玉坠儿。

26岁的曹大秀和田凤华对面坐在骡轿里。

曹大秀身姿婀娜,面容妩媚,金黄色绸子袄,暗红色缎子裤,绣花红缎面鞋,红线袜。发绾高髻,髻插4枚佩花金簪。

38岁的女佣赵嫫嫫坐在田凤华身边。

赵嫫嫫微胖,中等身材,仆人装扮。

卢沟桥上,骡轿和骡车逶迤前行。

寒风瑟瑟。永定河水面上漂着一些冰块。岸上有一些残雪碎冰。

一只老鸦从空中飞过,留下凄唳的悲鸣。

田凤华从骡轿后帘的缝隙瞟一眼北京城,她眼角湿润。

江宁织造府隔路向东的汉府街南小树林,一棵干枯的大柳树下。

一辆骡车。骡车里两个人。

楝亭曹家的周姨娘,周秋丽,36岁,穿一身灰色土布棉衣,头上顶一个蓝花土布毛巾,脚穿一双土布黑色绣花鞋,灰布袜,俨然一个在山上捡柴的村妇。

曹頫,由曹寅养大的侄子,二十三岁,中等身材,窄长脸,小眼睛,稀眉毛,小鼻子,小嘴,薄耳朵,蓝绸棉上衣,青绸棉下衣,黑布鞋,白布袜。

周秋丽和曹頫对坐在骡车里。

曹頫:“姨,那边在忙什么?”

周秋丽:“在收拾我西边那四间房子。角角落落扫得干干净净。那个死不了的坏男人和那个该死的坏女人躲在书楼里出坏主意。看动静,顺子的媳妇快到了。”

曹頫:“姨,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

周秋丽咬牙切齿:“我恨他们,最恨那个该死的坏女人。”

曹頫:“我想给姨出这口恶气。”

周秋丽急切地:“頫儿,你要我做什么?”

曹頫:“姨啊,你的心头恨,是那个老婆娘。”

周秋丽点头:“就是她。”

曹頫:“我的心头恨,啊。”

周秋丽:“頫儿,你咋还有心头恨?你恨谁?”

曹頫面带微笑:“曹顺留下的小崽子。”

周秋丽发怔:“怎么会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呢?”

曹頫:“那小崽子堵了我两条路。”

周秋丽:“他能堵你什么路?”

曹頫瞅着骡车外:“一条,是他娘从西院来东院的路;一条,是我儿子从东院去西院的路。”

周秋丽发怔:“姨听不明白。”

曹頫:“曹顺的媳妇原是俺爹给我找的,我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被曹大秀打劫给顺子夺走了。”

周秋丽:“有这事?从来没人说过。”

曹頫语气平静:“出不了这口恶气,我曹頫这辈子白活了。”

周秋丽:“頫儿,顺子不在了,你还想怎么着?”

曹頫:“曹顺死了,我想让那个女人归我。”

周秋丽:“恐怕很难。你想啊,曹颙没有男孩子,那个死不了的坏男人和那个该死的坏女人豁了命也要留住顺子的媳妇,这媳妇不当紧,当紧的是顺子留下的那个男孩子,留不住媳妇也就留不住孩子,为留住孩子就须留住媳妇。”

曹頫:“拼命就拼命,那就看谁的命大了。”

周秋丽:“那个死不了的坏男人不好对付。”

曹頫:“不怕。他有他的能耐,我有我的能耐。他在江南各个衙门里能呼风唤雨,但那没用,我不是给他打官司,我是给他斗江湖,江湖上,他也未必。”

周秋丽微笑:“我是盼你折腾折腾那个该死的坏女人。”

曹頫:“那小崽子堵的我第二条路,姨可明白?”

周秋丽:“也不明白。”

曹頫:“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周秋丽摇头。

曹頫:“曹颙没儿子,那老东西在江宁的万贯家产,曹颙身后就是我儿子的,可是,那小崽子一来,曹颙身后都成他的了。”

周秋丽:“只是觉着那小娃娃也可怜。”

曹頫:“姨啊,你要看明白,那小崽子不除,那俊媳妇不会上我的花轿,西院的金银财宝也到不了我儿子们手里。”

周秋丽:“那也是。”

曹頫:“一个小崽子挡着我两条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周秋丽:“我得尽早回去了,不能让那俩坏东西察觉我出来。”

曹頫:“姨,你再选个丫环呗,能照顾你一些,也能替你照应一些。”

周秋丽果决地:“不要。这么些年用了那么多丫环,全被那个该死的坏女人给收买了,我再也不要丫环。”

曹頫:“我从东院给姨选一个呢?”

周秋丽:“从哪里选也不行,再贴心的人也搁不住十两银子。”

曹頫从袖筒里取出一个枣子大小的纸包:“姨啊,你和顺子媳妇住在一个院子里,请托姨替我除了心头大患,我替姨除了那个老婆娘。”

周秋丽:“恐怕不行,那个该死的坏女人和那个该死不死的坏男人知道了能把我吃了。”

曹頫:“姨,这辈子忍气吞声还不够?还怕他个俅!”

一个穿官服的驿递骑一匹驿马沿织造街飞驰而来,在牌坊东侧下马,将马拴在最东侧的拴马桩上,习惯地搓搓手,整整衣襟,快步走向楝亭曹家大门。

轻柔悦耳的丝竹声从楝亭曹家院落里传出。

驿递员轻轻拍门环。

东小门上的观察孔打开。

门房胡老头从观察孔往外看。

胡老头问驿递:“是不是大姑奶奶和少太太和小少爷在江北上船了?”

驿递:“正是。请速报曹老爷。”

胡老头:“老爷在。”

驿递:“劳你去禀报曹老爷。我要赶回江北码头。”

楝亭楼二层东端曹寅房间会客室。

会客室靠后墙摆一张条几,条几下是一架紫檀八仙桌。条几窄而长,八仙桌方而正,大半个八仙桌在露在条几之外。

八仙桌上有紫砂茶壶、茶碗、茶盘、茶叶盒。

顺着八仙桌的边缘,东侧向南排三张明朝风格的花梨木圈椅。

曹寅坐东侧北端。曹寅左侧是他的夫人李敦英。

李敦英外侧的椅子空着。

八仙桌西侧摆放六把花梨木坐椅。

最北端的三张椅子空着。

曹寅的二儿子曹颙坐在第四张椅子上。曹颙二十三岁,圆头圆脸,长相端庄,表情木讷,穿绸缎便服。

第五张椅子上是曹颙的妻子马玉莲。马玉莲二十二岁,绾着发髻,插着金簪,长相清秀,上身红绸袄,下身穿青缎裤,脚穿红缎鞋、青丝袜,她表情恬淡,怀里揽着两岁的女儿曹雪雁。

曹雪雁不胖不瘦,漫长脸型,双眼皮,小眼睛,薄嘴唇,高鼻梁,尖鼻头,表情灿烂,神态怡然。

第六张椅子上是曹寅的二女儿曹二秀。曹二秀二十岁,长相秀丽,神态清纯,表情兴奋,穿红绸袄,绿缎裤,绣花鞋,绾着发髻,插着金簪,怀着身孕。

曹寅高兴地对儿女们:“接别人,不劳累你娘;接你大姐你大嫂你大侄子,你娘要去,那就去,无非是多出一顶轿子。”

李敦英兴奋:“我怎能不去?”

曹二秀开心地看着曹寅:“爹,我凑俺娘的轿子。”

曹寅:“二秀也去,好啊,爹给你安排轿子。”

曹颙皱着眉头看着曹寅:“爹,……”

曹颙欲言又止。

曹寅:“有话就说。”

曹颙犹豫。

李敦英:“你爹让你说,就说嘛。”

曹寅:“说嘛。这是在家里。”

曹颙:“接一个吃奶的孩子,犯得上这样兴师动众吗?”

全家人看着曹寅。

曹寅不急不躁,细语轻声:“犯得上,很是犯得上。我要让各路神仙知道,我曹织造有孙子了!况且还有你大姐,你大姐是老平王家的人,咱家要给老平王做足面子。”

曹颙:“爹,有个理儿,我想不通。”

曹寅:“想不通就说。”

曹颙:“既然我哥过继给我叔,那么,我哥的孩子,是不是……?”

曹寅打断曹颙的话,提高声音:“这个理儿不用想。你哥去你叔家,虽曾说是过继,但始终没办过继文书,其实就是寄养。”

曹颙:“我在北京问我叔我婶,我叔我婶都说我哥是过继。我哥活着的时候也说过他是过继。”

曹寅:“他们说的都不作数,我说的才作数,楝亭曹家的事我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退一万步说,纵使你哥过继给你叔了,但要知道,我只过继儿子,没过继孙子。我儿子不在了,我孙子不能回家?!”

曹颙:“爹,曹頫在咱家,可是占了半壁家产。”

曹寅:“曹頫是曹頫,你哥是你哥。”

曹颙:“曹頫和我哥是一样的情状,要过继都是过继,要寄养都是寄养。”

曹寅:“对,曹頫和你哥是一样的情状,你去问问曹頫,在咱家办没办过继。”

曹颙:“问题是曹頫占了咱半壁家产,我哥在我叔家没得一草一木,现在我哥不在了,我哥的孩子却来江宁要咱伺候。”

曹寅敲着桌子,语带双敲:“我儿子不在了,我孙子还不能回家么?何况至今我就这么一个孙子!”

曹颙低下头,放低声音:“反正不公平。”

曹寅:“什么不公平?你说不公平,我也说不公平,今生今世我亏欠最多的是顺子,顺子不在了,我要对他的媳妇孩子有些补偿。我说明白了吧?”

曹颙:“我哥的孩子一来,咱家又要拿出去半壁家产。”

曹寅愤怒:“蠢猪才会这样想!半壁家产?芹儿长大要接管的是楝亭曹家的整个家产!”

曹颙如雷轰顶:“他接楝亭曹家的整个家产,那我呢?”

曹寅:“你?你活一百年还是三百年?”

曹颙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曹寅发呆。

马玉莲笑着对曹寅夫妇:“爹,娘,我也去接大姐大嫂大侄子,有轿就坐轿,没轿就坐骡车。”

曹颙侧脸问马玉莲:“雁儿怎么办?”

马玉莲:“我带着。”

曹寅:“好,好,玉莲能去更好,这妯娌间更要和睦。轿子有的是。”

曹颙皱着眉头转向曹寅:“爹,听说还要用接官厅?”

曹寅:“是要用接官厅。我刚才告诉你了,你大姐是王爷家的人,那不只是有官家身份,那有皇家身份。你在宫里做了三年侍卫,不懂这个?”

曹颙:“前些日子赵巡抚送他娘,都没敢用接官厅。”

曹寅:“那是皇上还没给赵巡抚他娘诰封,他自然不能用接官厅。”

曹颙:“我真怕御史大人向皇上奏本。”

曹寅:“我倒怕御史不奏本,他奏了本,皇上更能明察我的忠心,你大姐是皇家的人。”

曹颙摇头:“两个月的孩子。”

曹寅敲着桌子:“两个月的孩子,楝亭曹家千秋万世的寄托。明白不?”

曹颙:“爹说啥都对。”

曹寅:“那当然。”

曹颙低头叹息。

曹寅盯着曹颙:“曹頫知道今天的安排吗?”

曹颙:“好像是知道,他说他的马都准备好了。”

曹寅:“去不去由他自便。”

曹寅言犹未了,传达胡老头轻脚小步走到门口。

胡老头恭敬地站在门槛上:“启禀老爷:驿差送口信来,大姑奶奶、大少太太、小少爷在江北上船了。”

曹寅高兴:“知道了。走!接我大孙子、大闺女、大儿媳妇!”

织造街上,衙皂们列队清道。

曹寅的四人官轿抬出。

李敦英的四人官轿抬出。

马玉莲的二人私轿抬出。

曹二秀的二人私轿抬出。

一架四人官轿空着抬出。

一架二人私轿空着抬出。

曹颙骑马走出。

曹頫骑马走出。

曹頫和曹颙并马前行。

曹頫对曹颙:“恭喜你,为你高兴。”

曹颙皱着眉头看曹頫一眼曹頫:“哼。”

曹頫诧异。

四辆骡车走出,赶车的把式坐在车前部左侧。

又一驾骡车走出。

街边看热闹的人议论:

“曹府的人全都穿的绫罗绸缎。”

“都是稀见的好绸缎,和皇上穿的是一样的。”

“织造府嘛。”

“你说,空轿空车是干啥用的?”

“还用问么?空轿是接人的,空车是装货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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