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火焰海自燃

百里司的伤因着我送去的毒粉推波助澜，足足拖了数十日才好。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即使强打着精气神想要装出安然无恙的模样都勉强。我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来，因为诧异，难免还是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百里司眸中就又燃起了亮光，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我旋即意识到是那瓶带毒的伤药给了他希望，让他误以为我又跟从前一般回心转意，不由觉得有些好奇。门窗都开着，穿堂风带来阵阵鬼医谷中的花香，一室香馨。我与百里司静默不言地看着对方，到底还是无话可讲。“阿芯，你想不想再世为人。喝下孟婆汤，把这一切都忘掉，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百里司打破了沉默，他终于明白此生都无望与我修复关系，只好寄希望于来世。我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更想魂飞魄散，做人实在太苦了。”“对不起。”百里司又是这句话。“我随便说得，你不必放在心上。”心里一阵苦涩，我突然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父母。我是个不孝女，只顾着自己没了孩子，却忘了他们也很久没见过我这个女儿了。养儿方知父母恩，我如今失去怀胎数月的孩子，已是痛彻心扉，不敢相信若他们没了我，该是如何痛苦。但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背对着百里司说：“人间我回不去了，你却可以，去帮我看看我的父母吧。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他们在人间好不好。”“好，我马上就去。”百里司如今很少拒绝我的要求，这样简单的更是没理由，他应下便立刻出发去人间，只在走前同我告别。我看着窗户上他的背影，合上眼睛在心中道：“爸，妈。女儿不孝，先走一步。愿你们二老，长命百岁，喜乐安康。”鬼医谷里，贴身照顾我的人并不多。百里司动身去人间，黑白无常便要格外主意冥界的事，连带着鬼兵也忙得厉害，并没有心思来看着病弱无力的我。至于天真的鬼婢，我到底还是又骗了她。叫来明泽说要跟它玩游戏，我最后一次摸摸它的头嘱咐它藏好直到晚上才可以出来，又对鬼婢说：“明泽不知去哪了，我才同它玩了一阵，刚刚回头却又不知道它去哪了。这鬼医谷深处有许多鬼狼，你们快帮我在这附近找找它。”鬼婢如临大敌，提着裙子便去找，我成功甩开他们，从侧面悄悄溜去了火焰海。这地方仍如我上次来时一样可怕，海面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稍有不甚落下去便会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我实在是太虚弱了，光是走到这里就费了不少力气，望着不远处的火海，我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上被热出的汗，生怕自己反悔贪生，一咬牙便要横心往下跳。“温芯！”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又听见了百里司的声音，脚下的动作一滞，竟是没了投身入火海的勇气。难道我还在留恋他？恨极了这样的想法，我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一样，立刻就要往前走出最后一步。可对鬼王来说，我刚刚那一瞬间的迟疑便够了。百里司抓住机会，飞身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生怕来不及救我，顾不得面前是一片火海，是直接从不远处的岸边跃过来的。我低头去看他的手臂，只见他衣服上沾满星星点点的火苗，虽然很快熄灭，却还是在他衣服上烧出了许多洞。伤处的绷带一直藏在衣服里面，如今也终于露出被烧得焦黑的表面，百里司的伤才好，这下子必然是雪上加霜。如今他的功力大不如前，若我拼死一搏，必然能拽着他一起投到这火焰海里，纵不能做一对同生的夫妻，却也能做一对共死的仇敌。可百里司一直死死抓着我，攥得我手腕生疼，几乎夺走了我刚刚的勇气。我只好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你弄疼我了”。“对不起。”百里司减了些力道，却并没有松开我，他哽咽着对我说：“我求你了，阿芯，算我求求你。不要做这种傻事了，好不好？”这一刻，我意识到百里司抛弃了他所有的尊严，只为了求我不要寻死。在我受够了伤害之后，他终于丢盔卸甲，一败涂地，再也没有在我面前站起来的机会。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好笑了，在百里司的哀求中笑出了声，但那笑很快变成了哭。望着无边的火海，我用没被百里司抓着的那只手擦掉眼泪，回头对满目哀痛惊惧的百里司说：“我会回无常殿去，但是你再也不要来了，我不想见你。”说完，我没有再看百里司，甩开他的手臂同他擦肩而过。他没有说话，却将我的要求听了进去，跟在我身后十步远的距离送我回去，并没有让我看见他。重回无常殿，我看着那些陈设只觉物是人非，孟婆送的定魂珠还在原处，可是我已经用不着了。我将孩子作为代价，治愈了自己。如果给孩子的东西没有烧掉，我必然又要触景生情在殿里痛哭，幸好鬼婢机灵，当时便替我收拾得干干净净。其实，不知是不是刚失去孩子的那段时间哭得太多，我如今落泪的次数要少了许多，就好像提前贷款哭完了一样。只是，心底的伤却是永远不能愈合的。每每想到孩子，我都还是觉得撕心裂肺的疼，那疼终将会成为我的习惯，刻在心底，做一条我与百里司之间永远的鸿沟。百里司被我那天要跳火焰海的决绝吓住，在我回无常殿之便不再在我面前出现，就连之前那种隔着门的静默探望都没有了。身边没了他的气息，我觉得心里好过了很多，在无常殿里无所事事的时候，便带着明泽四处转。可明泽却总是很不安，我知道这里四处都是围墙，远不及鬼医谷的自由，没有地方给它奔跑，也没有地方让它打滚。我把它抱起来，安抚着它的脊背，对它说：“明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将你困在这里，其实我想要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