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私心

于是，百里司，鬼医还有黑白无常，四个人齐齐站在床头看着药蛊的残骸面面相觑。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峻，鬼医最先表态，然后是百里司的反对。两人互不相让，若不是我听觉几近失灵，必然要被吵得脑仁疼。鬼病跟黑无常都退了出去，白无常虽留在屋里，却也看不下去，试图在旁劝慰，但很快她也掺和进去，他们三个似乎都很激动，不断争吵着。鬼医年纪大了，最先败下阵来，摊手站在一边看白无常接棒继续跟百里司抗衡。可最终，白无常好像也选择了妥协，她跟鬼医陆续出去。留下我跟百里司独处。我其实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争吵什么，只能从不断开合的嘴唇中隐约辨认出孩子二字的发音，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百里司背对着我站了许久，石膏像一样沉默，然后他选择坐在床头将我抱起来，动作温柔体贴，生怕让我感觉到半点不舒服。即使知道了这温情都是给夙儿的，我也累得不想拒绝了，靠坐在百里司怀里静静休息着。百里司俯身亲吻我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般，我却难受得想哭，又犯贱地沉浸在了百里司的柔情中。其实，他爱不爱我真得有那么重要吗？我已经爱上他了，爱到无法自拔，即使知道他将我当傀儡，当替身，也还是拼死想要替他生下孩子。这里面存着一点私心，我想这个由我孕育的孩子能一直陪在百里司身边。哪怕百里司以后找回了夙儿，可只要看到孩子，他总该会想起我，想起有一个傻女人拼着性命为他付出。我说不出话，便用口型告诉百里司：“放心吧，我会为你生下这个孩子。”“阿芯，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的。”百里司伏在我耳边，一字一顿，清楚地对我说，他慢慢握住我的手，同我十指相扣试图安慰我。最后一次了，真得是最后一次，我颤抖着回握百里司，不想让他离开我。我只能虚弱的传达自己的意思，而百里司则认真地看我的唇语。周围很安静，我们就这样静默的交流着，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彼此。我告诉百里司我知道他根本不爱我，百里司没有再说爱我之类的话哄我，只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我的精神开始衰弱下去，就连动一动嘴唇都艰难，只艰难说出了夙儿的名字。百里司没有说什么，只是手臂一僵，显然这个名字对他意义深重。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眼角有泪画下，我又哭了。百里司温柔地替我擦去泪珠，对我说：“别哭了，我在这里，阿芯依靠我就可以了，不会再也什么需要伤心的事。”我哭得更厉害，拼命抓着百里司的手，想让他也感受到跟我一样的疼。手背被我的指甲划出道道伤痕，百里司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低头吻我的眼睛。他的唇有些凉，触感却柔和，被他吻着，我当真就哭不出来了。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就在身边，也乖乖平静下来，令我好过了许多。我身上的药味很重，百里司同我挨得这么近，必然也沾染了一身苦味。若是走出去，人人都会疑惑鬼王去哪里染上的气味，我想到那场景竟觉得有些心满意足，因为那是我的气息，是我打在百里司身上的烙印。在房间里一直陪着我，百里司什么都没有做，他在履行自己的诺言。我中途昏睡过去许多次，每次醒来都会睡眼朦胧地瞧见百里司，随即因为安心再度合上眼。我又做了梦，梦里我成了夙儿，跟百里司共患难，同悲喜，离别近千年时光，却还是再次重逢。我在这梦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心中百感交集，并不愿醒来。可梦到底只是梦，喝药时间到了，百里司端着药碗叫醒了我。他的动作很轻柔，只是慢慢摇晃着我的肩膀，甚至还用在温水中绞过的湿毛巾替我擦脸。这些工作一直是鬼婢做的，他如今却屈尊降贵，也亲自伺候起我来。我如今这个境况，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碗药，就着百里司的手喝完药，我静静望着天花板度过一天中仅有的清醒时光。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清醒，整个人轻盈地灵魂出窍一般，几乎就要挣脱了这具容器的束缚飞起来。百里司察觉到我的反常，又握住了我的手。白无常轻轻推门又进来，看脸色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情要说。我听不清楚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从她焦急的脸色判断上做着猜测。果然，百里司听完便松开了我的手，他替我整理好枕头被子，让我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然后安慰我：“阿芯，我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心里咯噔一声，我不情愿地想要抓紧他，他却缓慢而坚决地挣脱我的手，将我手放到被子里盖好，然后再度离开了。我望着百里司的背影，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安静地躺在床上破碎，到底还是白无常觉得不忍心，她过来帮着百里司开脱，要我好好休息等他们回来。房间里还是那么安静，只是没了百里司，这安静中便多了些冷意。被子蓬松舒适，我却像感觉不到一般觉得冷。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清醒过来，心底便有另一个声音提醒我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无论我如何逃避，还是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事实：百里司根本不爱我。我的精神在连日的病痛跟折磨中变得混沌，脾气也反复无常，明明几分钟前还爱百里司爱到卑微，他一走却又从心头涌上了恨意。这感觉来得突然，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此前的种种都是种下的根，如今我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这根终于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在我心中结出一颗名为恨意的果。这是第一次，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对百里司已经由爱生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