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跳门

三更天的月光已经渐淡，照在虎跳门的江水中，只是给沙滩镀上了一层银边。

三个汉子，正把大包小裹搬上一艘高舷渔船，马车边上的母子还在叙话不停。

“儿这一走，就留母亲一人应付家中的那群虎豹豺狼，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看着儿子说话时的满脸歉意，赵母只是兀自整理着他身上的月白儒袍，毫不在意地回道：

“这有什么，老娘之前那是老虎打盹，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咱们广里的男人生来就是往外闯的，这宅子里的腌臜事，轮不到你操心。”

赵峥的亲生母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两个人影慢慢开始重叠，让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紧完了衣带，赵母退后一步，看着身如玉树、面如冠玉的儿子，出落得越发风度翩翩，满意地频频点首。

“夫人，你发没发现，少爷这此从广州回来，眉目间突然带上了一股英气。原本那脸俊得像画上的美人，现在看着倒像大将军了。”嫣儿看着主母微笑，马上乖巧地夸起了赵峥。

不过这话好像说错了时机，赵母忽然板起了面孔道：“峥儿，我可跟你说，这次你出去，什么都由得你，但万不可给我带个大肚子的小娘子回来，知道吗！”

对于这个前科累累的原身，赵峥也很是无奈，赶紧拱手称喏。

赵母又从嫣儿手里取过了一把香，塞进赵峥的手里，“去，给祖宗上柱香。”

赵峥恭敬地弯腰拜别，一脸郑重地走到水边，举着焚香向西三度叩首。

嘉靖十五年后，明朝方允许庶民祭祀始祖，但却不能贡于家庙。

斗门赵氏每逢冬至，便来到虎跳门水道岸边，冲着江中的崖山焚香祭祖。

公元1279年3月19日，宋朝最后的军队在这里为元军所灭。

宰相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近千大臣自杀殉国，十万军民凿船自沉。

赵峥望着漆黑的江面，听着不时响起的涛声，头脑中不断想象着三百五十年前，近两千艘战船厮杀时的惨烈。想象着不甘为异族奴隶的宋人百姓，决然投水时的悲壮。

再过十二年，这片土地将再次被异族的屠刀染红，而这一次，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船夫的催促下，赵峥终于登上了渔船，于天地间的一片黑暗中驶向了未知的前方。

当赵母的马车离开了沙滩，后面的树林里缓缓走出了两个人影。

“走吧，这一次你走了，就再也不用回来了。”赵家二叔赵端言负着双手，用眼神默默送别着自己的侄子。

“爹，要我说，咱们既然知道他们要跑，就该叫着族人把他抓回去。反正他明天要受家法，就算打不死他，怎么也再不能让他继承家主，咱爷俩何苦大半夜跑过来喂蚊子。”

赵端言的长子赵礼愤怒地埋怨着，冬日里广东的蚊子依旧凶猛，把躲在树林里的爷俩都叮得足足胖了一圈。

“你懂什么，这是斩草除根的天赐良机，只有人死了，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赵端言拍死了一只花蚊子，看着手中流下的血渍，悠悠说道。

……

天如幕、水似墨，狂放的珠江水在这条狭长的水道中，也被驯得平静而柔和。

渔船上挤了四个人，撑船的艄公是随赵母陪嫁过来的老人。如今在这河边佃了两亩田地，偶尔捕些新鲜的渔获给母亲用作私厨。

剩下的两人，一个是赵峥的书童，这个叫赵丹书的十四岁小男孩，是家生子，因为品行憨直，特被选作了赵峥的书童。

这次因为广州的事情，他也被打了个半死，如今只能站在船中，以此保护自己受伤的臀部。

还有一个是赵管事，他是母亲院子里的内院管事。这次赵母去金台寺上香时，便是留他管理宅院。因为上次赵丹书表现太差，所以这次母亲把自己的心腹派了来。

除了赵管事，三个人在船上都颇为安静，赵峥在那里回忆前事，艄公则全神贯注地操船。

丹青明显还没从挨打的恐惧中缓过来，一直捂着屁股在那里哆嗦。

只有赵管事一边不停向江面张望，一边高声嘱咐着艄公小心这里的暗滩。

船行到新益围一带，水道忽然变窄，此地又叫荷麻溪，两岸之间恨不得只能并排放下十只小船。

“老方，把灯笼点起来吧，这里的水面太窄，别出了什么差错。”赵管事冲着艄公喊道。

艄公一边摇着橹，一边笑呵呵地回道：“管事，您就放心吧，这条路老汉熟得很！别说暗滩，就是哪有大点的石头，都在我心里放着。”

“常走夜路，哪有不湿鞋的道理，还是点了吧。”赵管事很不耐烦地继续劝着。

老汉却依旧不允：“点不得啊，今天这荷麻溪的水流就有些不对，可莫把贪黑的水匪给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