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请求添加好友(八)
眼前这一具盖着白布的,形状怪异的二十二岁男孩的尸体,使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既然终是如此,那么,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疑惑。
更悲伤的人,是那个还在岷江河畔毫不知情的,仍陷在自我幻觉中不愿相信儿子已死去的母亲。和独挡一面、坚强孤独的,要逼着母亲面对现实的,他的姐姐。以及我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女大学生。她一路上默不作声。用她的手牵住白布下面那具枯手。
这一年多,他们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我有许多疑问想问她。车里压抑悲痛的气氛,完全让我无法开口。置身灵车,说任何别的话好像都会亵渎死者的灵魂。只有沉默,或痛哭。
宿最开着我那部车子,远远地跟在灵车后面。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这件案子结束,我想回趟家。你也回趟家吧。
殡仪馆长长的走廊上面,我们三个人坐在那条黑色的长椅上,等待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整理遗体,做火化前的准备。
纱纱独自一个人走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传出嚎啕大哭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等她的哭声小一点,我和宿最才走进去。纱纱倒在洗手池前面的瓷砖地上,还在痛苦地哭着。人呢,心里有悲伤,能哭的时候就要哭出来。有一些悲伤,在很多的时候,是想哭也没办法哭出来的。
我和宿最试图把她扶起来,但第一次完全扶不动。悲伤过度的人痛哭时会很沉,就像有无数水袋一同压在她的身上。
宿最让我起开,她把纱纱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走廊的黑色长椅上。我和宿最在她的身旁坐下。
大声痛哭过的人,会出现短暂的失忆,脑子在几秒钟内是空白的状态。有那么一刹那,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为谁而哭。这时,就会出现幻觉。好像亡者还在哪里活着的幻觉。一时分不清真假。好像整个世界在瞬间变成了另外陌生的样子。
姥姥走的时候,我还不能体会到我母亲当时的悲痛。只记得我母亲当时哭得很伤心。
纱纱终于冷静了下来,说话声音变得嘶哑无力。
“虽然我们都恨锦鲤,但我们都不会杀她。你相信吗?做了恶事的人,会得到反噬。她现在已经得到了,我亲眼看到她一点一点被反噬。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是真的。”
“你知道她留在青衣江要见的人是谁吗?”我问。
她摇摇头,眼睛里是诚实的,“我只知道是一位网友,微信附近人认识的。”
“她五一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警方不是已经判定她是自杀了吗?怎么你们还在帮她查?据我所知,你们是她父母的同事,都是老师啊,私底下也是侦探吗?”
“我们只是得到了她妹妹的委托,想履行承诺。”
“也许,你们可以去问一下她同一个研究室的同学或导师。”事实上,我在她平板的微信好友中,没找到一个研究生同学。可见她的人际关系是很淡薄的。或者,她登陆在平板上的微信是个小号?
“她还有别的微信吗?”
“据我所知,没有。她的微信几乎不加同学和老师。有需要加的,她加完办完事,之后立马会删除。她从来不会觉得这样不好意思,在这方面,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她的朋友圈也全是和学术有关的资料。家人的微信也不加。”
“哦,是这样。确实够特立独行啊。”
纱纱突然吐出一口气,“她其实也是个很孤独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哦,我这里有一个她导师的微信,我回头会把名片推送到锦鲤的微信里。你们可以问问她的导师。他们好像关系还不错。”
“好。谢谢。”
“……其实,小学我受到霸凌的时候,锦鲤帮过我很多次,所以,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朋友。”
告别了她,我们回到了教师公寓。
这一整天,木林森母亲的样子都在我的眼前。我的整颗心都深陷在莫名的沉痛状态。事实割心,当面对的日子终于到来,是不容易度过的。她不能永远守着儿子的干尸过下去啊。也许她自己在内心深处也是清楚的。送别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人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一门课。谁都没有逃课的机会。
------题外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