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枭雄
美酒佳肴。
岳重天示意叶枫坐下,叶枫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亦不推辞,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说,大马金刀坐下,并且还翘起二郎腿,双手搁在椅背上,对桌上的酒菜左看看、右看看,好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
岳重天柔声道:“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可以让大厨做陕西菜。”叶枫哈哈一笑,漫不在乎道:“客随主便,入乡随俗,我不是难待候的人,别做饿死鬼就行。”豪气干云。岳重天道:“好青年!”提起酒壸,给叶枫倒满一杯酒。
叶枫纹丝不动,好像岳重天是他的晚辈,神色泰然,众人见他张狂无礼,不由勃然变色,叶枫缓缓接过酒杯,凑到鼻前闻了闻,冷不丁手腕一翻,将酒泼在地上。
众人“啊”的一声,怒气冲冲。叶枫眼光冷冷往众人扫去,慢慢站起,众人大吃一惊,表情紧张,手按兵刃,围在叶枫四周。
叶枫脸上露出嘲讽之意,道:“我已是阶下囚,你们还怕什么?”他忽然叹了口气,胸口不住起伏,黯然道:“我这杯酒是敬给死去的人,我实在不配喝。”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
众人面部肌肉僵硬,有的人咬牙切齿,有的人悄悄拔了半截兵刃。岳重天默然不语,也将一杯酒倒下。忽然之间,人群中跃出一人,剑光闪动,向叶枫刺去。叶枫好像根本没看见,拿着酒壶,将空杯斟满,一口饮尽。
产自绍兴的“状元红”,味道如君子般温文可雅,他控制着酒水流入腹腔的速度,让它以极慢极慢的状态,似清洌甘甜的山泉,抚摸着光滑的鹅卵石,似调皮顽劣的小鱼,尾巴拨动镜子般平静的水面,在生命最后时刻,他只想享受这种无法形容的宁静。
看见又如何?谁杀他都已不重要。坐在他对面的岳重天,双臂蓦地暴长数尺,跨过他的肩膀,稳稳地将刺来的长剑挟住。叶枫终于看清这个要杀他的人,是个女人,美丽的女人,中年美妇。相貌与岳冲颇有几分相似。
叶枫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顶倒落,一直冷入心底,不自禁的脸色发白,身子颤抖,寻思:“啊,她是岳冲的妈妈。”她的手臂也在颤抖,洁白的面颊一点血色也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你……你……为什么要帮他啊?冲儿可是死在他的手上……”忍耐不住,捂嘴而哭。
岳重天脸上的肌肉有节奏地跳动着,柔和的眼中立时有了浓浓的杀气,合紧的双掌不知不觉松开,岳夫人趁此良机,猛然向叶枫刺去,嗤的一声,入肉三分,溅出的鲜血洒在岳重天的手腕上。
岳夫人一剑得手,精神大振,右手向前疾刺,剑尖一分分没入叶枫剑内,眼见这一剑即将在他身上对穿而过,直至没柄。叶枫似木头人般端坐着,连饮数杯酒,酒意上涌,整个人似要飞了起来。
灵魂脱窍的刹那间,是不是妙不可言?飞翔的终点,是天堂还是地狱?无论是天堂或者地狱,应该也有这样醇和的黄酒吧?“记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他忽然想笑,自己死到临头,还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岳重天立时清醒,双掌再次合上,长剑啪的一声轻响,断成两截,岳夫人只觉得全身一热,腾腾腾连退几步,便要一交坐倒在地,一丫环抢到她身边,伸手扶她。岂知岳夫人极是好强,腰身下沉,稳住身形,伸出右掌,拍拍连声,打了丫环几记耳光,怒声喝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丫环自讨无趣,捂着遍布指痕的脸颊,默默的退了下去。岳重天一步步向他妻子走去,岳夫人挥舞着手中半截断剑,厉声叫道:“你别……别过来!”岳重天一怔,果然收住了脚步,叹息着,道:“若兰,我……”
岳夫人断剑在半空虚劈几下,哈哈大笑,道:“岳大侠当真虚若怀谷,宽宏大量得紧,怪不得大家都要拥戴你……”岳重天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过了良久,缓缓道:“杀人是要证据的,你和我相处多年,又不是不知道规矩。”
岳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岳重天似的,怒道:“你是说冲儿白死了?”岳重天却垂下头,不愿与她相对,或许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吧?岳夫人道:“抬起头来!”岳重天抬起头来,以种极其苦涩艰辛的语气道:“你莫着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岳夫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美丽的面容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恐怖狰狞,道:“好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唯独心里没有自己的家人,做大侠的家人真累,既要夹着尾巴做人,又不能流露出任何的不开心,就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向大侠申诉,断了牙齿,也要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吞,因为我们不敢玷污了大侠的金字招牌,是也不是?”
众人轻轻叹息,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做大侠的家人,意味着要承担无法想象的责任,以及别人无法理解的牺牲。岳重天长长叹息,道:“我爱你和冲儿……”眼睛望着棺内的岳冲,胸口一阵激荡,喉咙让伤感堵住,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岳夫人冷笑道:“你爱我么?我在你眼里,连寻常丫环也不如,我们多久没睡在一张床了?至少有十年吧,别人都仰慕我岳大侠妻子的身份,谁知道我是在守活寡?”她愈说愈气愤,跺脚骂道:“你就这样爱我的?一间屋子荒废久了,蛛网倒挂,灰尘满布,难道你从不想打扫干净?”
众人想笑,却觉得说不出的压抑,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这样的夫妻关系,简直比把拿刀杀了她难受,更要命的是,岳重天的妻子这个身份,犹如一座醒目的贞节牌坊,就连红杏出墙的机会也没有,一夜又一夜,她是怎么熬过的?
岳夫人眼睛往众人扫去,忽然格格笑了,笑声疯狂残酷:“我是个正常的女人,也有欲望,每天我看到陌生的男人,不管他长得是俊是丑,我就幻想着他粗鲁地将我衣服剥光,将我压在身下,不停的用力冲撞我,无论他的动作多变态,我都可以接受配合,我还会像**般发出放荡的叫声……
她的容貌仍然高贵优雅,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般无礼,岳重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岳夫人忽然捋起袖子,只见手臂尽是疤痕,似是让火烫伤的,众人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