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突然响起，这压迫感极强的旋律挤扁了屋内的空气，划破了四周的寂静。选择这个沉重的闹钟铃声，是周小冬刻意而为之，只有这如重锤般的铃声，才能把他从甜蜜的美梦中无情地砸醒，面对“必须起床”这一残酷现实。他拼命地想清醒过来，但沉沉的睡意又把他的眼睛捆上了一重又一重的胶带。

“还不快起，一会又要迟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突然想到今天就要去上班，这个念头犹如一把冰冷的利刃，不仅把周小冬眼皮上的胶带割开，而且穿过身体直插入心脏。

他慢慢用胳膊撑起松软的身体，无奈地听着门外传来一声声既令人烦恼又使人亲切的唠叨：“今天是第一天面试，快点起来，别再迟到了。”

一想到今天必须要去上班，周小冬就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痛苦的事还是来了，这2010年的春节过得真快。唉，上班是迟早的事，可总不能一直指望家里养着吧。”

大专毕业后，周小冬就一直在家里闲着，靠上网打游戏和看书打发时光。他也尝试找过几份工作，但不是单位看不上他，就是他嫌工作太累，于是整天就在家里呆着。他当然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啃老，应该去工作养活自己。他也曾经晚上励志奋斗，还特地把闹钟设成了《命运》这种振奋人心的曲子，可是第二天呢？又睡成了一只猪。“等找到工作再按点起床吧，睡不到自然醒的日子多么可怕。”躺在被窝里的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春节里，大伯来到家里，说是给周小冬找了一份工作。

“别老在家里闲着了，我看你在家里都呆成废物了。我的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公司，最近发展的很不错，我和他说了，你就先到他那里去上班吧。”

周小冬一直很怕大伯，从小就觉得他是一个非常严厉的长辈，说起话来有一股很威严的气势。但是，他又非常喜欢大伯，大伯做生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而且每次出去总要给他带来各种新奇的玩意，无论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只要他喜欢的，大伯就总能满足他。就在这种双重心理的作用下，大伯一句话有时远胜过自己父母的十句话。

“好，过了年我就去。”周小冬在大伯面前习惯性地点着头，在不情愿中接受了这几乎是强制性的建议。但就在这不情愿中，似乎也夹杂着一丝希望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期盼。

虽说是过了年就去，可是他的拖拉劲头却仍然是我行我素。过了正月，也没见他有去上班的意思。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他终于答应今天就去公司报到。

周小冬磨磨蹭蹭爬出了温暖的被窝，慢慢腾腾穿好为上班准备的新衣服，不紧不慢洗漱完毕，终于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早餐桌前。在红枣杂粮粥散发的阵阵热气里，望着厨房里忙碌的母亲，他忽然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每天早早起床，为他准备好一顿营养可口的早餐，而自己呢？则总是在催促声中不耐烦地吞下饭菜。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涌起了一丝伤感和惭愧，他匆匆吃完饭，向着厨房里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家门。

初春的季节往往比三九天还要冷，在周小冬看来，这种寒冷不只是外界的温度使然，更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温暖急不可待的期盼，就像黎明前的黑夜特别黑一样。虽然在节令上已经是春天，可是冬天残留的尾巴还是在无情抽打着整个世界，温暖的脚步在殷切的企望中放缓，人们只好在无可奈何的急切中默念：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现在，周小冬对这种心情的理解更加深刻，因为在他看来，温暖的来临已经不仅仅是放缓，而是止步不前了。他从内心里惧怕未知的东西，对自己不能掌握的事物感到本能的恐惧。当初他选择历史这个专业，和这样的心理多少有点关系，他觉得历史都是发生过的事情，再怎么研究也都是发生过的了，结局都是固定的。这种心理总是让他对未来采取逃避的态度，不敢去真正地面对现实，而他现在需要面对的就是：究竟自己要去的公司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老板是什么样的，要和怎样的同事相处，工作是清闲还是忙碌，自己能不能胜任，会不会挨骂……，这一连串的未知数对他来说，简直比寒冷还要寒冷，比黑暗还要黑暗。

今天的天气极好，用万里无云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可周小冬却被笼罩在一片悲凉的气息中，灿烂的阳光像冰冷的雨点一样倾泻下来，狠狠地砸在身上，浇在心头，这彻骨的寒意让他不禁深深地打了个冷战。他骑着电动车在这条目标明确而前景未卜的道路上慢慢地行驶着，他希望这个路程不要结束，或者电动车突然坏掉，这样他就能有一个折返的理由。

从大伯的介绍中，周小冬知道自己要去的这家公司叫做“大发贸易公司”。公司老板名叫郝大发，是个生意场上的大能人，他白手起家，什么生意都干过，企业从小做到大，一直很红火。目前，他在本市的商界颇有些名气，各方面的关系也都很深厚。最近为了壮大自己的企业，他从开发新区搞到了一栋楼，虽说只有三层，但那里有一个大院子，比以前租用的写字楼宽敞多了。

再漫长的旅程也会有终点，按照大伯给的地址，周小冬终于找到了大发公司。站在大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几个格外醒目的金色大字：大发贸易公司。

“你找谁？有什么事？”

就在周小冬骑着电动车在大发公司门口徘徊，思考犹豫自己究竟该不该进去的时候，一声凌厉的喝问突然从前方传了过来。这声音来自公司的门卫室，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站在门口，披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正用鹰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周小冬。

显然这个看门老头是将自己当成可疑分子了，周小冬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毫不犹豫地说：“我是来这里上班的，要找你们老板。”

“哦？倒是听说过今天会有一个新人过来，就是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

即使是在电话请示的过程中，老头也没有放松对周小冬的警惕，直到把电话放下，才终于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小伙子，进去吧，到二楼人事部去找洪经理。他在办公室里等你。”

这倒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守门人，周小冬这样想着，心里也不那么生气了，他向看门大爷笑了笑，慢慢地把车骑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