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
虽然用的都是北京时间,但中国太大了,北京位于东八区,新疆乌鲁木齐在东六区,实际有着两个小时的时差。
再加上夏季昼长夜短,在这里待着,每天就好像平白多了几个小时似的。
好在作息不一样但用的时间表一样,所以,当地比赛时间也就是全国的比赛时间,不用换算时差。
丛澜下午六点比短节目,上午照旧是在副馆OP,最后一组结束的时候,Sr的男单都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第一组六练。
于谨给她披上外套:“收着点,你现在太凶了,连跳用力过猛,落冰都不稳,冷静。”
丛澜点着头,嗯嗯嗯地往外走。
媒体在外面等着,涌上来做采访,被这里的志愿者们隔开。
丛澜跟于谨分开,找了个空地站着接受混采。
不久后,新的采访发布到了体育新闻相关网站,又被转载到其他社交平台。
等待、热身、六练,终于,丛澜再度站到了冰面上,出现在了观众们的视野中。
考斯滕在六练时已经惊艳过一次了,二十多分钟后再一次见到,观众们还是不由得“哇塞”。
“新赛季考斯滕揭开面纱,永远是我最爱的环节。”
“今年的妈妈也是稳定发挥。”
“设计稿还是澜澜自己画的吧,真好看。”
这是丛澜的又一件黑色考斯滕。
颜色可以赋予特定感情,衣着可以增强通身气势,《风暴》的选曲过于磅礴悲壮,黑色沉郁冷静,以强胜强,无惧挑战。
长袖的连衣裙,黑色中夹杂着极不明显的白与蓝。
布料很薄,颜色就不是黑夜般浓郁,在不同的装饰物下,透着深浅变化。
光影虚实,云、风、雪交织汇聚,冰河翻卷起伏。
数不清的繁星水钻,裙身腰线排列织造了规则的一大两小的冰晶,水钻亮片熠熠生辉,其下蕾丝轻纱冰川与水痕纹理若隐若现,裙摆透如水雾,菱形雪花跃动在水流之间。
背后是不规则间断型镂空,微皱的纱片无规律重组,缝制在镂空后背边缘,弥散成灰黑色的云,影影绰绰,又像是阴影与雾气,被周遭的亮光吹散。
丛澜是被冻结在寒冷土地上的渺小人类。
酷寒之地,彻骨之冰,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随意地调整着黑色的薄纱手套。
手套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纯色的真丝纱。
微微松散的衣袖上,用黑色银色水钻拼了一朵极小的冰晶,胳膊上碎冰四散,星星点点。
丛澜右手摸到了左手腕的凸起,她一瞥,那是自己一直佩戴着的手链。
今年的生日没有回家过,但奶奶快递给了她新的金珠,三个又增加了一枚,变作了四个,丛澜找了根绳子,穿成了两条。
手套裹着,衣袖遮着,手链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丛澜轻抿嘴角,用手指隔着布料摩挲了两下:“在看吗?”
肯定在的。
丛澜笑了笑,柔和了许多。
她最爱的家人们,正在电视机前守着,紧张地盯着里面的丛澜。
奶奶爷爷:“澜澜真漂亮,哎呀感觉又长大啦!”
姥姥姥爷:“我乖外孙女啊,真是辛苦了哦!”
妈妈爸爸:“好好的,要好好的。”
丛澜双手朝着两侧轻甩,右脚冰刀刀齿点冰,镜头从上至下落在她的冰鞋处,半包着冰鞋的肉色裤袜右侧,是郁红叶给她一点点贴出来的硕大菱形冰晶。
“从头精致到脚,是丛澜澜没错了。”
“进口的水钻就是比国产的闪啊!”
“这件考斯滕细节满满,好想近距离摸摸啊!”
镜头会吃光,电视机和电脑前的人们虽然觉得她浑身都在闪,但现场来看的话,要更闪一些。
全国的深雪俱乐部,冰场边有大屏幕的,基本上全都连接了电脑来播这场比赛。
几十寸的液晶屏,丛澜的身影出现在上面,路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直播中,孙娅然轻声地念出了这个短节目的信息。
“《风暴》,选自沃恩·威廉斯《第七交响曲》第一乐章,编舞师瑞塔,表演者丛澜,来自北京队,主教练于谨、茱迪。”她道,“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冬奥冠军,世界第一,我们的女单一号。”
孙娅然的解说词一直在变,现在只说冬奥这么一个赛事了,ogg壁其他,这一枚奖牌就是无上荣耀。
孙娅然:谢谢,赛事夺冠记录太长了,我是不烦的,但怕观众听得烦。
观众:不烦不烦,你从青少年组开始念都可以!
冰面上训练的、玩耍的,在解说的声音响起时情不自禁地去看。
从前两天开始,深雪就调了他们全国的冰场资源来播放比赛,有许多人从家里出来,到商场蹲守,享受大屏幕带来的快感。
北京某场,老黄所在的地方。
荀永易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哎呀是我们小澜呀!”
他提醒自己的学生:“好好看!这才是你们的大师姐!”
这话一出来,场上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说出去好长面子啊,冬奥冠军是我们大师姐诶!”
“教练你这就有点碰瓷了哎!”
“哈哈哈哈这个名头不错!”
时间久了,把直播当背景音,只偶尔去看的人们,在此时全部认真地找了位置,静静地等待着画面里的丛澜。
·
丛澜站在最中间,宽阔冰面无人。
《第七交响曲》既然又叫做《南极交响曲》,自然是与这个酷寒之地息息相关的。
沃恩·威廉斯当初接到了邀请,为探险家斯科特及其队员们的电影配乐,当时的英国亟需一个英雄人物来振奋国民信心,斯科特就是这个人。
沃恩·威廉斯没有去过南极,他找寻了无数资料,竭尽全力地给出了这么一首曲子,歌颂着英雄礼赞。
实际上,他对斯科特的看法很矛盾,敬佩又不赞同,因为斯科特鲁莽的英雄主义,导致了小队全军覆没。
故而,在改写成为交响曲的时候,沃恩·威廉斯推翻了他曾经给出的结尾,放弃了对英雄主义的歌颂,转而表达了敬畏自然,以及感慨人类之渺小、抗争之徒劳。
《第七交响曲》描绘的,是一个悲壮的探险者形象。
但作曲家并不是在反对探险家,《第七交响曲》磅礴大气、意蕴深长,五个乐章情感递进,探险者在无尽痛苦与黑暗中意志坚定,不动摇不畏缩,哪怕是再不喜欢沃恩·威廉斯的人,也会被这部充满了魔力的作品所吸引。
没有复杂的起始姿势,丛澜简单地站在场地中央。
她昂首挺胸,眼神坚毅,双脚分开站立,手臂微微向外。
音符未出,先是狂风呼啸。
寒风刺骨如刀割,暴雪来势凶猛,天地间动荡不安,暴风雪裹挟着的巨大能量彰显着大自然的神威。
一股寒气霎那升起,听到这呼啸声的观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凶险!
死亡!
肆虐!
抬眸、昂首、右足弓步向前,丛澜在凛冽寒风中坚定地劈向前方。
卡点的几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义无反顾的气势,丛澜右手用力挥下,顺时针转体向后,借势后压步起速。
“hu——”
“hu——”
两道风声,直把在场众人带入了寒峭苍凉的冰冷南极。
观众们屏住了呼吸,更有甚者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好像被冻着了一般。
这风声太真实,这渐强的旋律太苍凉,耳畔听着声音,身体感受着场中微冷的温度,呼吸着清凉的空气,雪白寒冷的赛场,旋身起舞的丛澜,从听觉到触觉到嗅觉到视觉,五感中有四种都被冰冷围绕。
凝重的节奏掀开曲目乐章,管弦乐器营造着无尽的冰冷彻骨,哪里能比得上南极的冷?何处能比得过南极的冰雪?
《风暴》从交响曲的第一乐章截取而来,做了简单的调整,开门见山地展现着冰寒之地的情景,寒风裹挟着足以割伤人脸的冰雪疾速飞来,遥望去,前途危险漫漫。
要向前啊!要去啊!
探险家又怎么能裹足不前?!
呼啸不绝的暴风雪中,探险家们用力迈出第一步,他们冒风雪一步步艰难向前。
丛澜飞速滑行,身后是流畅的冰刀痕迹,转向、变刃,浩大空间里,一人顶着暴风雪无畏无惧。
人力难敌,不可抗拒。
敬畏自然,但不要胆怯退后。
一个重音,丛澜转身向前跃起,像是借着狂风飘起,这个3A逆风又顺风,高高的,轴又正又稳,被她控制得极好。
3A腾飞在冰面,她收紧轴心,在狂风怒号中旋转,又一个重音,丛澜轻柔地落于冰上,膝盖泄力,冰刀划开冰面,发出清脆声响,长长的弧线冰痕谱写了来自风的语言。
音乐里是大自然,冰刀是人力可为,她在暴风雪中前进。
落冰右后外转三滑出,连续两个小跳,在又一阵风声来袭之时,丛澜单足捻转,收臂,躲开这暴风雪,寻找着安全之所。
咚——咚——
呼——呼——
哐——!!
灰暗的和声之中,沉重三拍子有着强烈的不平衡感,背景音里定音鼓滚奏,寒风刺骨,音乐越发磅礴,听得人心慌。
痛与挣扎,迷茫与失落,还有心中那份信念,冰雪之中,时间似乎都停滞了。
可是她没有停,她也无法停。
丛澜跳接进入燕式转。
dethdrop的跳接方式,落冰,重音处狂风乍起;
基础燕式变换仰燕,她仰望上空,无词女高音吟唱配着风鸣器模拟的嘶哑风声,显得孤寂恐怖;
她如一个T字在冰面旋转,快极了的转速配合着旋律,转变着姿态,她手臂在空中变化着,最后以双足直立转结束。
她好冷啊,冷得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风还在吹,风一直在吹,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丛澜脸上显现了一丝焦急,她蓦然回望,似乎看见了什么,双手交握于心间,丛澜神色一凛,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人。
生生不灭的信念,那一丝微弱的光亮与温暖,只要一息尚存,就永远不能后退。
风暴可以打败大多数人,但不包括她。
转体向前,丛澜脚下飞快,勾步、莫霍克、乔克塔,速度快得让人目不转睛。
音符浅淡,旋律轻缓,刚才的狂风仿佛不存在一般,世界变得静悄悄。
丛澜获得了喘息,她在思考是否要休息一番,又觉得这个地方还不够安全。
于是她继续前进。
直到数秒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右足冰刀向前,进入了换足联合旋转。
难度步法进入基础燕式,变换甜甜圈旋转,保持旋转9圈之后,她换足,向下改蹲踞转,向侧brokenleg姿态后换向前shoottheduck姿态。
风声好像又有了。
丛澜掰起浮腿,在再度吹起的风雪中以I字转结束这个联合转。
她毫不留恋,当察觉到危险来临,立刻从这个地方离开,继续她的探险之路。
钟琴、颤音琴增添着画面感,配合着管弦乐,使听众如临其境般,落入了风暴不断的冰雪极地。
两个捻转后,丛澜微微蹲下换成蹲姿捻转,在烈烈风声中艰难地向前,痛苦从她的脸上蔓延,冰刀下是细碎的步伐,复杂到能让人绊倒自己。
可是她没有。
丛澜做得干脆利落,配合着舞蹈动作,处处卡点,观感上极为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