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兄妹
韩继彬被抓起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韩爷爷的办公桌上。
不管是有好事者想看戏,还是韩爷爷一直暗中关注着韩继彬,总之,韩爷爷找下面的人要了一份审讯结果,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审讯的问题,还有韩继彬的回答。
韩爷爷挺着腰背,那几张纸距离他有半米远,韩爷爷的眼神向来不错,不需要戴老花镜,就能看清纸上的文字。
他慢慢的看,静静的看,终于把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也看完,将这几张纸反过来,扣在桌子上,韩爷爷沉默了好长时间,发呆一般的看着半空,他想起来,自己应该出去了,昨天说好了,要带着小王一起去开会。
撑着桌面,韩爷爷用力的站起身,离开办公桌后面,他慢吞吞的往外走,刚走出去几步,突然,他停在原地。
就像是应和着他这具衰老又缓慢的身体,直到现在,他才感到眼前一黑,身体晃晃荡荡,如同被人对着心脏狠狠揍了一拳,疼是次要的,更铺天盖地的感觉是麻木。
一墙之隔,就是秘书室,王秘书在里面,林秘书在里面,韩生义,也在里面。
不敢在这个时候和这种状态下见到韩生义,韩爷爷沉默片刻,又回到了座位上。
过了大约十分钟,王秘书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出发,韩爷爷的回答是现在。
只是离开了办公室,他们并没有去开会的地方,而是经过一番辗转,来到了关押韩继彬的所在地。
王秘书是韩爷爷的接班人,也是他的学生,两人关系很亲密,这次韩继彬被抓的消息,就是他先知道,然后告诉韩爷爷的,连那份审讯结果,也是他让下面人拿回来的,因为他知道,韩爷爷肯定想看。
王秘书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还有个特别好的优点,该打听的事情一定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绝不打听,到了地方,他出面去跟负责人交谈,等对方同意了,他却没有陪韩爷爷进去。
父子一场,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王秘书自然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推开房门,韩爷爷走进去,就他一个人,大家也不怕他出什么事,因为韩继彬的手被拷在床上,他能挪动的面积,实在是有限。
不过一天的时间,韩继彬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低着头,不出声,没人折磨他,但是他眼神涣散,除了发呆,就是喃喃自语,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精神气,已经散了。
空空的房间里,寂静的空气中,韩爷爷沉默的看着韩继彬,过了两三秒,韩继彬抬起头,看见韩爷爷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瞳孔颤了几下,嘴唇立刻张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可是停顿一秒,他冷笑一声,“你来干什么。”
韩爷爷没前进,没后退,就这么站在原地,“我来问问你。”
“你为什么要杀继新。”
韩继彬被拷住的双手顿时攥成了拳头,“我没杀他。”
“阮梦茹举报继新,这件事不是你唆使的吗。”
韩继彬蹭的一下,想要站起来,但是手被拷着,他只起来一点,就又被迫坐了下去,手腕上传来钝痛,再度加重韩继彬心里的愤怒:“说了多少遍,我没想杀他!我只想让韩继新倒霉,我想让他丢工作,是阮梦茹自作主张!”
他在这边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可不管他说什么,韩爷爷都是一个表情,他越平静,韩继彬就越难堪,心里的感觉也越慌乱。
他自诩临危不乱,稳如泰山,不论何时,愤怒都是别人的情绪,而那些人在他面前,就跟个跳梁小丑一样。韩继彬好面子,而且极度的好面子,现在,他却成了韩爷爷面前的跳梁小丑。
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烧红了,韩继彬难受的要命,却还是要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急促的喘了好几口气,韩继彬感觉好一点了,才再次看向韩爷爷:“我讨厌韩继新,可我不恨他。”
“我恨的是你和潘应萍,所以,别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我就是杀,也只杀你们两个。”
韩爷爷:“你恨我们?”
“对!”声音又高起来,韩继彬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们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虚伪!”
“说是把我当成儿子养,其实,我就是住在你们家的一个客人。小时候,你把我丢给下属看着,却让潘应萍亲自带着韩继新,长大了,家里只要一来客人,你介绍我的时候,都说我是你的大儿子,然后呢,还要解释一句,我是你大哥留下的孩子。我找工作,你们说我喜欢就好,找媳妇,你们也不管,只让我自己去相看,可是一到韩继新那里,你们夫妻俩的嘴脸就变了。”
“你要是不把我当儿子,你就别把我带回你家!我贪污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们两个这样对我,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爸还活着,我绝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韩爷爷垂着嘴角,一直都没什么反应,直到他提起他爸爸,韩爷爷抓过旁边审讯桌上的一个瓷碗,猛地朝韩继彬扔过去。
瓷碗里还有半碗粥,这是韩继彬今天的午饭,看见瓷碗朝自己飞过来,韩继彬本能的躲了一下,瓷碗撞到墙壁,顿时四分五裂,碎掉的瓷片没有伤到他,可里面的稀粥,一半都溅到了他身上。
平生第一次,他看见韩爷爷发火,整个人都呆了。
韩爷爷的手臂不停颤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用了太大的力气。
“住嘴!”
“你还有脸提,你爸爸是英雄,是烈士,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把你当儿子?我要是不把你当儿子,你得大病醒不过来的那年,你就已经死了!”
“你恨我,我不说什么,因为我确实没怎么帮上过忙。可你凭什么恨应萍,是她把你养大的,是她给你做衣服、给你做饭,你病的时候,也是她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伺候你,就因为怕你不高兴,继新小时候,她都没怎么抱过他,你现在反倒怪起她来了!”
韩爷爷说的这些事,韩继彬其实都不记得了,因为他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坏,记不住别人对他的好。僵着脸,韩继彬开口要反驳他:“你别以为……”
韩爷爷却不想再听他狡辩,“你说我把你丢给属下,你也不看看那时候是什么状况!我被人针对,差点连命都没了,应萍刚生了继新,还得了褥疮,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你,那时候的继新还在吃奶啊,你连这个都要跟他争,你是疯了吗!”
韩继彬愣住。
那时候的韩继新,是在吃奶吗?
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下属家里又哭又闹,而别的细节,他一个都记不起来,被抛弃的感觉在他心中扎根发芽,潘应萍和韩庭辉的脸也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从这件事开始,生活里只要有一点的不如意,有一点的偏向性,他就会觉得,是自己遭到了针对。
韩继彬在这里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韩爷爷自嘲的笑起来。
“引狼入室,原来这就是引狼入室,我真后悔,我怎么就把你这个畜生,领回家里来了!”
畜生二字,触碰到了韩继彬敏感的神经。
韩继彬哈哈大笑,“我是畜生,那你就是老畜生,还有韩生义,他是小畜生。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俩也不是!我前半辈子被你毁了,后半辈子被他毁了,你们一家人,早晚要不得好死!”
韩爷爷看着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力的感觉,韩继彬已经无药可救了,他自私,看不到自己的错处,还总是把错归结到别人的头上,韩生义算计了他不假,可他要是没做过那些事情,谁也没法把他怎么样。
他已经很老了,好多事情,他不想再去追查,也不想弄清楚其中的细节,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而罪有应得的人,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的人生中。
说不清,劝不动,问不出,那就这样吧。
长长的呼吸了一遍,而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韩爷爷的神情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继彬。”
这还是他走进来以后,第一次叫韩继彬的名字。
韩继彬抬起头,听到这个称呼,没来由的,他竟然开始慌了。
韩爷爷看着他,想叹气,却又没叹出来,“你登报跟我们断绝关系的时候,其实不管是应萍,还是我,我们还是把你当家人,我们那时候的想法是,不论你认不认我们,我们俩,都是要认你的。”
韩继彬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突然攥紧了床头的栏杆。
韩爷爷继续说:“当时断绝关系,是你一个人说的,现在,我把我们的话,就在这补上。”
“韩继彬,你不再是我的儿子,也不再是我的侄子,你是你,我是我,往后咱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说完这话,韩爷爷转过身,他走向门口,期间韩继彬一直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他的表情变了好几次,嘴也动了好几次。
他想说的话特别多,他想求饶,想让韩爷爷救他一命,他还想跟韩爷爷说对不起,让他放过自己,这些话有的是真的,有的就是假的,可不论真假,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求饶是软骨头才会干的事情,而他不愿意做一个软骨头。
就这样,他眼睁睁的看着韩爷爷走出了这个房间,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王秘书看见韩爷爷出来,便跟他一起离开了。
在王秘书的设想中,韩爷爷应该是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了,他肯定问了韩继彬很多问题,可实际上,从头到尾,他就问了一个问题。
除了这个最想知道的问题,剩下的,例如他和阮梦茹到底什么关系,韩生义又对他做了什么,韩爷爷全都没问,同时,他也不是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