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向西走
是的,他昨晚是在一株柯树上的,但不管他昨晚是在什么树上的,这时候,他是在一株婆罗树上,而且极高,离地有六丈上下,在四周围的另外几株赤松,都不过这样的高度,徐霞客可以伸手碰到它们的树尖。如果他是被移过来的话,他一定是从那些赤松的树尖上被移过来。
徐霞客又大口吸了几口气,头痛才减轻了些,他开始爬下那株婆罗树,当他爬到一半的时候,他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刹那之间,他发怒得涨红了脸,用力拍打着婆罗树的树干,骂说道:“太卑鄙了,你们太卑鄙了。你们竟然令我得不到足够的空气。”
在森林中过夜而第二天早上醒来,会感到如此不舒服,徐霞客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起先,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而这时候,他想到了。
他知道花和树是可以放出一种气体让人感觉难以呼吸的,当他在树上的时候,他是处在浓密的森林之中,如果所有的树都联结了起来,努力放出这种气体,人就会陷入半昏迷状态之中,不由自主,沉沉昏睡,无法抵抗。
徐霞客可以肯定,他昨天晚上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不然,绝没有理由,在森林中露宿,一觉醒来,会像是在斗室之中,局了一夜一样。
不论整个森林中所有的植物,正在进行什么图谋,用这样的法子实在太卑鄙了一点,无法不令徐霞客发怒。徐霞客大声叱喝着,用力踢打着,突然之间,他看到,被他踢打的那一枝树枝上,所有的树叶,都迅速地蜷了起来,呈现出极度的水份缺乏的现象。
一般来说,植物有这种现象,只出现在一些十分敏感的植物上,像含羞草,当外来的物体触及它的叶子之际,水份迅速下降,叶子也就收缩——你种过含羞草没有?如果种过,就可以观察到,你是含羞草的主人,而你又是真正爱护它的时候,它的叶子,懒洋洋地爱闭不闭,但是一个陌生人触及它之际,它的叶子闭垂得特别快,那是因为它知道你不会伤害它之故,就像是你畜养的小鸟,会停在你的手指上一样。
而婆罗树绝不是像含羞草一样敏感的植物,可是这时候,却出现了如同含羞草被碰触之后同样的情形,由此可知,那是因为徐霞客的踢打,使得它的感情,受到了严重伤害之故。
徐霞客怔怔地望着那一枝枯萎了的树叶,心中觉得很不忍,他叹了一口气,迅速向下落去,当他脚踏到地面之际,一阵沙沙的声响,上面落了许多树叶来,落了他一头一身,完全是细小的树叶。
徐霞客苦笑了一下,说道:“好,你们赢了,你们要我向西走,我就向西走。”
当徐霞客决定向西走之际,他才刚一举步,在他面前的一大簇黑浆果树上,发出劈劈拍拍的声响,成熟的黑浆果,发出诱人的香味,绽了开来,好像它感到高兴,迫不及待地向徐霞客作出奉献一样。徐霞客摘下了一大捧黑浆果当早餐,他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西走。当他决定改变行程的一刹间,他完全忘记了他的任务,而当他走出不多远时,他想起来了。
他到这里来的任务,是要找到那墙壁的入口,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何况周虚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么想?想到了这一点,徐霞客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
但是他立即又继续向前走去,那是因为他想到,或许他走错了路,整个森林中所有的植物,都在帮助他走向正确的路上去。他向西走,或许能发现墙壁的入口。
由于对森林中的植物,付出了由衷的信任,所以徐霞客心安理得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森林,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一连两天,徐霞客都向前走着,他没有发现什么入口。而在这十天中,在夜间被转动的事,也未曾再出现过,那使他知道,森林中的植物,感到他的行动方向是正确,它们正希望他这样走。
但是,徐霞客对森林中植物的目的,却表示怀疑了,它们一定不是在暗示他到达村落的正确途径,而是另有目的地。它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徐霞客在森林中,一面向西走,一面在思索着。五天之后,他确信自己已经离开了泗水很远了,因为泗水的任何一座山都没有这么大。
他进入了一个在他之前,只怕从来也没有人进入过的植物世界。各种各样高大的乔木,看来不是从土地上直接生出来,而是从浓密的,几乎插脚不下的灌木丛,或是极其肥大的草木植物中拔根而起来的,高大的乔木,在半空中将它们的枝干,尽量向上生,向横伸,浓密的树叶,几乎将阳光完全遮住,别说是那些粗大的树干,在世界上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百年,单是说缠在树上的那些寄生藤和寄生的植物,也和大树相依为命,不知有多少年了。
这不折不扣是一个植物世界,植物是主宰,森林中的动物,只不过是个附属品,依附植物为生,离开了那些植物,没有一种动物,还可以生存十天以上,事实上,连徐霞客也是如此。
在这五天之中,毫无疑问,是植物维持了徐霞客的生命,多汁的浆果,美味的树果,生着了篝火,烤熬了之后,发出诱人的香味,脂肪在火中迸出火花的豆树的果实,溪水加上花模树的叶,可以成为美味的汤,就是这一切,维持着徐霞客的生命。
那一天黄昏时分,徐霞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只是靠估计,在森林中向西走,每一天大约行进十里,那么这时,他应该是在离原来的所在五十里左右的地区之中,不过当然,这个估计并没有算上植物们把他搬运的距离。
徐霞客在开始的几天中,也曾希望过能遇上一些土人,但是从四周围的情形来看,他是无法达到这个愿望的了,这里根本没有人来过,只有他。而他,却是被植物引进来的,而且,并不是出于他的自愿,至少是半强迫性质的。
徐霞客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不禁苦笑了起来,他扶着的一株老树,是一株极大的檀树,粗大的树干上,生满了寄生的藤根,草耳和钗子股。他手所扶的地方,一大片钗子股,正片放着清香,美丽,浅紫色的花朵,那么一大蓬钗子股花,像是唯恐徐霞客不注意它们,娇嫩的花瓣,全是微微地颤动着,花蕊上的蜜珠,凝成一颗一颗在夕阳的照映之下,就像是一大片缀在树干上的大珍珠。
徐霞客叹了一口气,轻拂着花瓣,钗子股只在清晨时开花,而现在竟然违反了这种植物几万年来的生活规律,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鼓励他继续向西走?还是对他服从指示的一种鼓励?
徐霞客又轻叹了一声,经过了五天之后,他的情绪起伏,已经平静下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再向前去结果如何,他一定要向前去,他要寻出整个森林中的植物,联合起来要他向西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徐霞客坐了下来,在檀树的下面,是一大片野山芋,阔大的野生芋叶,覆盖了整个大地,这里肯定并没有下过雨,但是野山芋叶却展现出苍翠欲滴的颜色,森林中充满了如此美丽的色彩和芳香,徐霞客以手作枕躺了下来,他在想:仙境也不过是这种样子吧。
森林中十分静,静得使他可以听到小昆虫在他头旁飞过的嗡嗡声。
徐霞客侧着头,顺着那小虫飞的方向看去,昆虫飞行时振翅所发出的“嗡嗡”声突然停止,他撞上了一片猪笼草的叶子,那株猪笼草,离徐霞客极其近,它肥大的叶子横伸着,最近的一寸离徐霞客的鼻尖,只不过三寸。徐霞客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肥大的猪笼草,那株猪笼草足有三尺多高,伞形的叶子散开着,那苹小昆虫撞了上去,立即黏在猪笼草叶子那多汁而浓密的茸毛上,一边的翅膀还在扑着,可是已经脱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