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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樟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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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樟年从晓庄师范学校毕业后做过教员,不久参加了社盟,因参与谋杀汪精卫的行动被通缉,他逃离南京,去句容参加了茅山游击大队。现在他埋伏在林草茂密的土岗上,等待袭击汪精卫的车队;据内线情报,汪精卫上午要去镇江参加江苏省政府的一个重要活动,此处是南京通往镇江的必经之路。

茅草土坡下面一百米处,是一条沙土公路,每一辆汽车驶过,便卷起一片黄黄的尘土,汽车不见了,尘土还恋恋不舍的在公路上飘荡。公路外是一条不宽的河流,河中有圆圆的荷叶,河对岸是大片的杨树和庄稼地。

茅草丛里有不少小飞虫,情有独钟的围着每个人转,赶走了又来,很是讨厌,游击队员身后是大片的竹林和松树林,一直绵延到山顶。天有些热,山风吹来,除了飒飒有声还带了些清凉,带了些野花香味;林中的鸟、草间的虫、水里的蛙,都各自叫唤着,像一个乐队演出前不同乐器在调音试奏。游击队员们此刻想听到的是布谷鸟的叫声,可是没有;此前,游击队派了一个会鸟语口技的队员在前方侦察,看到汪精卫的车队,便学布谷鸟叫:“布谷-布谷-”。

樟年问身边的中队长劳石:“怎么还没来,不会改变路线了吧?”

劳石三十几岁,身材魁梧,一张黑脸,络腮胡子,他是农民出身,有点看不起当过教员的副中队长樟年,他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嘴里嚼着一根草尾巴,他轻蔑地一笑说:“从南京去镇江,就这一条路,走什么别处?”

“还有铁路水路可以走呢。”

劳石侧过身,看着樟年说:“丹姑是希望姓汪的从这儿走还是从别的地方走?”

旁边的队员笑了笑,有人赶紧用手捂住了嘴,樟年白净的脸颊红了。从小到现在,他有好几个绰号,小时候被枪吓了一下,总是把爸爸叫“啪啪”,孩子们叫他小结巴,为了改过来,蒋惠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消除了枪声留在樟年心中的阴影。蒋惠带他改嫁后人们叫他拖油瓶,继父去世后,母亲带兄弟俩回到里庄老家,因为樟年说着一口南京话,又被街上人笑话是南京大萝卜,参加游击队后,劳石又笑话他的丹阳话,加上他当众说话脸红,又长得肤白俊美,劳石给他取了丹姑的绰号。在南京参加示威游行时,樟年总是走在队伍前面,军警的棍棒枪托打来时,别人躲闪,他上前拼命。有一次脖子上挨了一刀,还往前冲,从此人们叫他拼命三郎;到了游击队后,因为作战勇敢,每次战斗都是身先士卒奋不顾身,拼命三郎的绰号,人们一直叫了下来。

一泡鸟粪从树上落下,正掉在劳石的袖子上,灰白色有臭味,他气得抬头骂了一句:“王八蛋!老子赏你颗枪子吃。” 他揪了些青草,擦去鸟粪,把身子往樟年身边挪了挪,有些自鸣得意地说:“你是秀才,我是老粗,做群众工作我不如你,论打仗,你不如我。”

樟年眼睛紧盯着公路,笑了一下,他知道劳石还为大队长表扬自己耿耿于怀呢。去年下半年,游击队小队长以上干部按上级要求,分头到各地建立党的基层组织,同时募粮募钱;樟年发展了五名党员,募得粮食五百斤、银元二百块;劳石的成果不足樟年的三分之一,大队长当众表扬了樟年,劳石继续说:“我是石头,樟是木头,到生死关头,木头不如石头。”

“什么意思?”

“比如被敌人抓住,你可能经不住打,我就不怕,打死也不投降!”

“何以见得?”

“我是苦出身、无产者,从小练出来的钢筋铁骨抗打,立场坚定啊。”

“那我要向你学习,革命者要以生死肉身担当家国大义。”

太阳快居中了,布谷鸟还没叫。

阮大队长来了,他一身农民打扮,穿带补丁的中式衣裤,头戴一顶旧草帽;劳石先站起身,其他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手里提着长枪或短枪;阮大队长摘下头上的草帽,驱赶着面前的小飞虫说:“内线传来情报,汪精卫今天不来了,大家撤吧。”

“这王八蛋!让我们白白在这儿趴了一上午。” 劳石失望地骂道。

“山里有个庙,我们先撤到庙里休息,在那儿等消息;樟年好久没回家了,这地方离你老家不远了,回去看看吧。”阮大队长说。

樟年说:“大队长,小陈也是里庄的,让他也回去看看吧。”

“好吧,你俩明天上午归队就行,记住,我们在南边二里的云照寺。”

“记住了,我们只早不晚。”樟年快乐地回答,拉起小陈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劳石在后面喊了一声:“久别胜新婚,丹姑悠着点。” 樟年没回答,他的脸又红了。

下午两点,二人走到了元河村,元河村被元河环绕,有东西两坝与外面相连,河的两岸是参天的大杨树,把村上几十户人家的房屋都遮住了,小陈家的草屋,只露出一个屋顶。太阳光直射大地热气升腾,二人皆走得口干舌燥、满身是汗衣衫湿透,小陈的鞋也走破了,左脚大脚趾露在外面,他说:“中队长到我家歇歇,喝口水再走吧。”

这里到里庄还有五里路,樟年同意了:“好,去你家吧,看看你爸妈,看看我发展的两个党员。”

“金庚!金庚!”路边林子里有人叫小陈,小陈朝叫声看去,是堂弟铁庚,穿条短裤赤裸着上身向他招手。

二人走进林子,小陈问:“你怎么在这儿?”

“村里有兵匪,我是游水逃出来的。”铁庚心有余悸地说。

原来北洋军阀孙传芳手下的一个连溃败以后,在连长邱得成的带领下,上山当了土匪,遇到围剿就四处逃窜,几年的时间从河北逃到安徽,最近又从安徽流窜到江苏,人也越跑越少。今天中午,三十多人窜入了元河村,邱得成派兵守住东西坝口,村民只许进不许出;他们强迫全村人在太阳落山前凑齐五百块银元、五百斤粮食,到时不交便杀人发火,把村子变成焦土。

“怎么办呢?过一会儿就要杀人放火了。”铁根着急地说,用手抹着眼泪。

樟年说:“别急,三十几个兵匪,还好对付;小陈,你赶快回云照寺,叫阮大队长带部队来救百姓剿兵匪,我进村去周旋一阵,拖拖时间。”

小陈说:“你别进去,太危险了,你在林子里等着,我叫队伍来了,一起进去。”

“不行,天黑之前如果队伍赶不到,敌人开始杀人放火才危险,我有办法,你放心,快走吧。”

樟年看小陈快步出了树林,从腰间拔出枪交给铁庚说:“枪我不能带在身上,我先进村,天黑了,你再游水过去,把枪给我带过去,我在陈金庚家等你。”

樟年掸掸身上的土,整理一下衣衫,不慌不忙的出了树林,往村西土坝上走去。刚过了坝,藏在树后的几个兵匪冲上前来,把樟年抓住,双手别在身后押往村子中间的元家祠堂。村里人都被赶到祠塘的大院里,有的人坐在地上,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双手抱在头上,遮挡着热辣的阳光,兵匪们站在没有前墙的大厅里,用枪对着村民。连长邱得成三十多岁,五大三粗,头发长胡子多,脸上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子,他穿一身旧军装,敞着怀,露出黑浓的胸毛,看到樟年被几个人押进来,粗声大气地问:“什么人?干什么来了?”

樟年从容不迫地说:“我是小学堂的老师,有个学生两天没去上学了,我来看看。”

邱得成上下打量了一下樟年,脸手白净、文质彬彬的,倒像个教书先生的样子,他用勃朗宁手枪朝人群一指,说:“你看看哪个是你的学生?”

樟年看到了党员连顺普,朝他点点头说:“顺普,你儿子怎么没去上学啊?”

连顺普心领神会,顺水推舟地说:“孩子的姥姥病重了,他娘带他过去看看。”

秦副官对邱得成说:“连长,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起杀了算了。”

“先留着,反正他也跑不了,让他帮我们要粮要钱再说。”邱得成对樟年说,“我们现在困难,想向村民们借点钱借点粮,不知是我说的话他们听不懂还是别的,他们都不动,你跟他们说,只要交出五百斤粮食五百块银元,我们拿了粮和钱就走,不杀人也不烧房子,怎么样?”

“我尽量办,我和村民们说。不过你不能太着急,五百斤粮食和五百块银元不是个小数,不能限定在太阳落山之前凑齐,时间放宽点,你逼得太紧了,村民没有退路,以死相拼,闹个鱼死网破,对你们也没有好处;按我们这儿的规矩,外面来的都是客人,家里再穷,也要吃顿饭喝顿酒再走。”

“好,就听你的,我们等着。” 邱得成态度有所缓和。

樟年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太阳光底下,对村民们说:“乡亲们,钱粮都是身外之物,你们想想,军爷拿不到钱粮动了枪烧了房,命都没了,留着钱粮有什么用呢?我说得对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有钱粮的人家回家去拿,凑齐军爷要的数。我知道有的人家困难,交出了钱粮,没法过日子,我向大家保证,各家交的钱粮,我记个数,以后我这当先生的想办法还你们。元河村人热情好客,军爷们远道而来,一是辛苦二是缘分,大家别舍不得,家里有咸鱼腌肉,有鸡有鸭的,有黄酒米酒的都拿来慰劳军爷,让他们高高兴兴离开,今后他们不会再来这个村;连顺普,你带个头吧。”

连顺普明白了樟年的意思,大声说:“没问题,我带头,我家里有六七十斤米,有五块大洋、两只鸡,还有十几个鸡蛋,我现在就去拿,我相信褚先生,他是讲信用的人,他说还就一定能还,不会让你们吃亏,大家都回去拿吧。”

连顺普这么一说,好多人心里踏实了,跟着连顺普走出祠堂大门,回家拿钱粮拿吃喝的,樟年安排了几个女人炒菜做饭,洗锅洗碗。邱得成高兴地拍拍樟年的肩膀,钦佩地说:“不愧是秀才,比我们当兵的会说道理,让人服气,我们也省事了。”

半个多时辰,村民们就拿来了三百多斤大米,一百六十多块银元,还有酒肉蛋菜,有的人家宰了鸡鸭送过来,邱得成很满意,吃饭时,他一个劲要给樟年敬酒,樟年喝了一小杯,说:“这个黄酒是糯米做的,乾隆下江南时喝了大加赞赏,从此,丹阳每年要给朝廷进贡十缸黄酒,我们常喝黄酒,身体也好,你们难得喝,今天多喝点,这酒能壮体健身,延年益寿。”说完,他给邱连长、秦副官连敬了几杯酒,二人喝得兴高采烈。

太阳带着醉意落山了,夜幕惶惶不安地降临,祠塘里点了三盏马灯、五盏洋灯,很是明亮。兵匪们大多喝醉了,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有的还口齿不清的划拳叫喊。樟年拿了酒肉,送给东西两坝站岗的兵匪,他们很是高兴,肚子已经很久没有油水了,也很久没喝酒了,今天有机会大吃大喝,一个个狼吞虎咽,吃的肚子滚圆,酒喝得头晕晕乎乎,抱着枪背靠大树半睡半醒。

半夜时分,弯月如钩,樟年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按照事先的约定,他来到西坝头迎接队伍,中队长劳石带领三十几个人来了。樟年解决了两个哨兵,带着队伍来到祠堂,他大喊一声:“缴枪不杀!” 喊声像一声炸雷,惊醒了兵匪们,邱连长和秦副官赶紧掏枪还击,被当场击毙,其余几个反抗的也被打死打伤,剩下的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枪,几个酒醉未醒的,就在睡梦中被捆绑做了俘虏,不到半个小时,结束了战斗;此战击毙七人,打伤十二人,其余被活捉,游击队员无一伤亡。

清晨,樟年让村民们领回了各家拿来的粮食、银元,大家很是感激,一再挽留游击队住两天再走。吃早饭时,劳石一直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聊天,那女人水蛇腰、脸上有雀斑,她邀请劳中队长到她家吃米酒,说自己的男人被抓兵后便没了消息,可能死在了外面了。

吃完早饭,劳石跟樟年商量,游击队长时间风餐露宿,队员们非常疲劳,就在此休整一天,让樟年、小陈也回家看看。樟年同意了,说:“好吧,但一定要封锁消息,两边坝头多派两个岗哨,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我明天下午回来,天一黑咱们就走。”

劳石推着松年往祠堂门外走,说:“好吧,好吧,别絮絮叨叨的,大姑娘变老太婆了,都知道了,快走吧。”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雀斑女人高耸的胸脯,好像饿汉看着两个香甜的大馒头一样急不可耐。

樟年到家,刚跨进门槛,就听见里屋母亲欣喜的声音:“是樟年回来了,樟年回来了。”

妻子狄华听见,带着五岁的儿子从西屋出来;蒋惠头发有些花白,背也有些驼了,樟年抓住母亲青筋条条的手说:“娘,鼻子还是那么好,在里屋就知道我回来了。”

“鼻子还是那么好,昨天就闻到一点味了,我就想樟年到家门口了,怎么不回来呢?莫非我家樟年也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娘的鼻子太厉害了,元河村离这里好几里地呢。”樟年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樟年去拉儿子云海的手,儿子有点认生,往后退到妈妈的大腿间,樟年问:“想爸爸了吗?”

儿子不语,狄华推推他:“跟爸爸说话呀。” 他才说:”想了”, 说完脸就红了,如红樱桃一般。

蒋惠说:“真是谁生的像谁,和樟年一样说话就脸红。”

狄华说:“我上街去买点菜,你们说话吧。”

“买一块肉,买条鱼,要大点的,樟年爱吃鱼。”蒋惠叮嘱道。

狄华拎着篮子出门,云海赶快追了出去,蒋惠给儿子倒了茶水,这才仔细端详儿子的脸说:“瘦了,也黑了。” 又看看脖子上的刀疤说,“还是那么大,不疼了吧?”

“早就不疼了。”

“多险呐!你在游击队我是提心吊胆,晚上醒了就睡不着,怕你出事,你还是回来教书吧,日子安稳些。”

“娘,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游击队打仗也灵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他想想又问:“哥哥,有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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