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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军中春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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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6年,咸丰六年,春末夏初。

在皇塘招募的二百八十营兵在珥陵集训两个月后分到各营当兵,春东因为那个荸荠大小的黑圆圈,进总兵府当了司书生,收发整理往来文书,把下面的战况汇报和请示摘要抄报,送章国良总兵浏览。春东写的文书简明扼要,字迹工整漂亮,章总兵甚是喜欢,有时就军务上的事有意无意问问,春东言必有中的回答让他赏识。不到两年,便被破格提拔为书记官,把起草奏章、下达命令的事都交给他,还让他参与督办军务。

这一天,春东在处理公文中,看到珥陵守将史兰克催要粮饷的呈文有些纳闷,章总兵不管粮饷,分发粮饷的事由钦差大臣向荣负责,各地将领是知道的,难道史兰克搞错了?前几日,春东看到二百多车大米浩浩荡荡出了南门,春东还问了一句,押运粮草的副尉说是运给珥陵、横塘守军,怎么两三天就断粮了?他曾听说向荣贪污粮饷的传言,他决定不把呈文转给向荣,拿着呈文去向章总兵汇报。

总兵府是前后三进的大院子,第一进是警卫、文书和幕僚们办公居住的房子,第二进是章总兵办公、会客的场所,第三进是章总兵一家的住宅。章总兵不在办公室,春东便前往他家住宅,在月亮门口差点撞到守卫总兵府的军校高家骅,他高个子、长脸、深眼眶、高鼻梁、高颧骨、长下巴、稍带点络腮胡子,他是章总兵夫人的表侄,章夫人想把大女儿永梅嫁给他,因是章总兵的亲戚,平时盛气凌人,此时差点被撞便怒不可遏,大声斥责:“什么事慌慌忙忙,走路不看着点,眼瞎了!”

“没看到你从里边出来。”

“没看到你也得走边上,没事少往后边跑!”

章总兵在门口看见了叫春东过去,高家骅狠狠瞪了春东一眼,走了。

章总兵身材魁梧、臂力过人,曾举起过千斤铁砣,他原是天地会的将领,后归附清军,是清军将领中为数不多能征善战的儒将。他是五品武将,身着石青色蟒袍,补子上有一头强壮的灰熊图案,尖顶官帽的花翎垂向脑后,那是皇帝对有军功将领的赏赐。他接过呈文看了一眼,夫人在里屋叫他,他对春东说:“你在堂屋等等,我一会儿找你。”见女儿永梅从西屋出来,便说:“永梅,你陪书记官说说话。”

永梅答应一声,请春东在黄梨木茶几前坐下,她去倒茶,端上冒热气的茶,摆在一个园布垫上说:“请用茶。”

春东点头致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坐在侧面鼓形圆凳上的永梅,身边有一个绣花绷子,上面绣着一朵荷花。她今年十八岁,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肤色白嫩、唇红而薄、眉黑且长,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显得美丽动人。她上身穿镶金色滚边的樱桃红色大褂,腋下的布扣一直扣到下摆;下穿杏黄色凤尾裙。她坐在旁边,春东有些局促不安,一会儿低头看看地,一会儿抬头看看墙,墙上挂一书法横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春东知道这是司马迁赞扬飞将军李广的话。春东和永梅接触不多,说过两次话都是挨训。一次是到后花园找章总兵没找到,忽然内急,看看园中无人,走到一丛凤尾竹后张开双腿便想撒尿。

“干什么?”一个姑娘严厉、清脆的声音。

春东回头见是永梅,红着脸说:“想练练蹲马步。”

“练马步可以,别练狗步,到哪一撩腿”。

另一次是三伏天,春东在屋里光着膀子写奏章,汗流浃背,他用手搓身上的泥,搓了还放眼前看看,恰逢永梅奉父命送梨进来,咳一声板着脸问:“看什么呢?”

“看手相。”

“看手相也不用光膀子啊,总兵府没有不让洗澡的命令吧?”

“没有,没有。”

“那就好好洗洗,搓泥在澡盆里搓比较好。”

“军中人多,洗澡不是很方便。”他说的也是实情,洗热水澡排队人多,洗到后面水都臭了;到河里洗澡又冷。

“可以来我家洗。”

“那可不行,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

此时,永梅拿起绣花绷子绣着花问:“你也是丹阳人,说话和城里的丹阳人不一样。”

“丹阳四门十八腔,城南城北、东乡西乡方言都不同。”

“你杀过长毛没有?怕不怕?”

“杀过,有恨就不怕。”

“你恨什么?”

“恨长毛造反、天下大乱、科举不考、民不聊生。”

“总兵府的饭菜好吃吗?”

“还可以。”

永梅“咯咯”笑了,说:“大锅菜,没有油,难吃死了,你像呷醋节帅,不好吃也说好吃。”过一会儿,她又问,“听说长毛有女兵,和男兵住在一起?”

“长毛信上帝,不让结婚,不让男女同住。男兵住男馆,女兵住女馆。”

“你结婚了么?”

“没有。胡尘未尽不为家,长毛未灭不成家,再说,也得你爸准啊。”

“他不准你就造反,他有老婆有家,不许你结婚。”永梅说着又“咯咯”笑了,脸如盛开的牡丹花。

永梅看春东脸红沉默不语,转移话题说:“你是丹阳人,问你几个地方的名称来历,运河乡有个留庄,有什么说法没有?”

“古时候那个村子里住着张家三兄弟,老大老二很富,老三很穷;风水先生说那地方不宜居住,老大老二迁走了,老三留下来,娶妻生子,经过几代人发展成为一个村,取名留庄。”

“那香草河和柳茹村呢?”

“香草河,是因为这个河两岸长有香草;柳茹村有个传说,就是南宋绍兴十二年,岳飞遇难,岳飞第三子岳霖被人搭救,隐居在那地方,他多年植树栽柳含辛茹苦生活,后人就把那个村子叫柳茹村。”

章总兵从里屋出来,把呈文交给春东,说:“明天你带人去珥陵查一下,看是不是没收到粮食,再问问押运军粮的,看谁狗胆包天,敢贪污军粮!”章总兵神情严峻、目光如剑。

翌日上午,天空似晴非晴,似阴非阴,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云彩,灰蒙蒙的似浑浊的水。春东骑匹黑马,随行士兵骑匹白马,沿向金坛的大路往南去珥陵;路东是田野,麦子在抽穗,有农民在拔草、施肥;路西是清军工事,一人多高,七八尺厚的土墙,土墙外是一丈多深二丈多宽的壕沟,沟中有水;壕沟西边是太平军的工事,也是壕沟土墙,土墙上用石灰水刷了大字标语“拜上帝、灭清妖、享太平”,“贼做官、官做贼、清廷一片黑漆漆”。双方的土墙上都架着抬枪土炮,各自的士兵在巡视,太平军头戴红巾,清军的衣服上有个大大的“勇”字。太平军从咸丰三年打下南京、镇江后便来攻打丹阳,至今已经四年未能攻下,天王洪秀全大怒,令镇江守将罗大纲率部两万余人,配合王府设在全州的秦日纲五万余人一齐攻打丹阳。章总兵认为松卜是丹阳的门户,易守难攻,建议派重兵把守,钦差大臣向荣刚愎自用,又心怀鬼胎,不守松卜,把重兵放在横塘一线,最后松卜因敌众我寡、粮草不济被占领,伤亡一万多人。这是清军坚守丹阳以来的第一个大败仗,因败军将领已被斩,此事不了了之。春东听着太平军操练发出的叫喊声心里沉甸甸的,向荣和章总兵负责丹阳的战事,向荣是满族,二品钦差,在朝廷眼里是重臣是“女儿”,而章总兵是五品汉将是末将是“儿媳”,这“羹汤”不好做。

春东到珥陵,史兰克正在一座破庙大殿上处死抓住的两名太平军士兵,两个士兵一个二十出头,稍胖,身上剥得一丝不挂,用麻绳三道捆在柱子上,身上脸上被割了好几刀,血肉模糊,鲜血像汗水一样从上往下流,流过脚面流到地上,脚周围是一滩血。

史兰克看到春东,走了过来,春东问:“那两个是什么人?”

“长毛,散发传单妖言惑众。”

春东接过传单,上面写的是松卜获胜的顺口溜“太平天军打胜仗,百姓送礼忙又忙,抬肉就用门杠抬,装酒就用大水缸”,春东说:“就是有罪,一刀杀了,不要凌迟活剐。”

史兰克说:“跟长毛学的,他们抓住我们的人晚上在阵地上点天灯。”

春东说明来意,问:“粮饷归向荣管,呈文为何给章总兵?”

史兰克对向荣恨得咬牙,骂道:“那狗东西把两千石大米卖给了金坛粮贩,粮贩转手卖给了长毛,我要呈文给他,他不要杀了我?我带你去伙房看看,粮食只够吃三天,这几天每天只吃两餐。”

此时已是中午,本该热气腾腾的伙房冷冷清清,伙夫们蹲在灶边聊天,仓库里只有角落里有几十袋大米,史兰克说:“我们抓住了一个粮贩,他供认是在白塔镇做的交易,一手交粮一手交银子。”

“那好,派人把粮贩押送到总兵府,让章总兵处置。”

春东带着被抓的粮贩回到总兵府,章囯良听了春东的报告怒发冲冠、拍案而起,说:“走!去找向荣。”

章囯良带人来到向荣居住的高家大院私宅,刚到门口听到里面传出女人们的哭嚎声,手持大刀的家丁说,向荣得传染性恶疾身亡了,为防感染任何人不得入内。章囯良悻悻回府,一面让春东给朝廷写奏章,报告向荣倒卖军粮和暴病身亡的情况,一面召丹阳知县方俊泰等人商议如何填补粮饷亏空。

方知县说:“连续打了几年仗,丹阳征集粮银最多,再要加征很困难,还是奏请朝廷增拨粮饷为好。”

章总兵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珥陵等地守军就只有几天的粮食。”

高家骅说:“我有一法,丹阳是帝王之乡,古墓甚多,有南朝齐梁帝之墓、三国吴帝王陵、五座皇太后和皇后墓,至于公侯丞相之墓就更多了,曹操设摸金校尉就是掘墓解决军费,我们也来掘墓,掘得金银财宝文物运到常州、上海就能卖钱,洋行洋人最喜欢古董,一把战国剑能卖几百两银子。”

正在写奏章的春东站起来大声说:“我反对盗墓!”

高家骅说:“不是盗,这些墓都无主。”

“先人之墓我们后人不算主么?就算无主墓更不该挖,世上几大缺德事,就是打残废、挖人祖坟;我们不能做缺德事,以免引起祸殃。长毛从广西起事一路势如破竹,打南京镇江也就两三个月,而攻打丹阳打了四年都没能打下,为什么?一是章总兵指挥有方,二是帝王英灵保佑,挖墓得罪了英灵坏了风水,这丹阳还守得住么?”

方知县说:“是啊,是啊,江南大营几十万人守不住南京,我们两万多人把丹阳守得铁桶一般,一定与帝王之乡先帝保佑有关,万万不可做天怒人怨之事。”

有人说:“不挖墓卖古董粮饷问题怎么办?”

春东说:“我有办法。”

高家骅嘲笑说:“趴着放屁不费力,你有何办法?”

春东淡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章总兵看春东胸有成竹的样子,便说:“散了,此事再斟酌斟酌。”

待人们都散去,章总兵问:“春东,你有什么办法?”

春东压低嗓门说:“我觉得向荣之死有诈,他得知我们去珥陵调查,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他就死了,这也太巧了;今晚上他肯定要逃,要投长毛去,他贪污的粮饷少说也有几万两,有这么多银子还愁什么?”

章总兵觉得春东说得有理,暗中派人监视,天黑后在城东南门、西门外埋伏了士兵。果然,半夜时分向荣带着家人和贪贿所得的数十万两银子,装了六辆车从后门出去,往城西门而去,骗开城门后准备去投太平军,被埋伏的清军包围,春东持刀上前将向荣斩杀于墙边。

杀了向荣奏报朝廷,朝廷任命和春为钦差大臣到丹阳督办江南军务,章囯良锄奸有功晋升四品总兵,赏蓝色顶带双眼花翎,方形补子上绣的熊变成了虎,穿上新官服,章囯良心里高兴,晚上在家喝酒,唱起了昆曲。夫人见丈夫高兴便提起女儿的婚事,说:“永梅十八了,家骅更大,把婚事办了吧?”

章囯良脸喝得红红的,说:“永梅要嫁得嫁个有本事、人品好的,我看我那书记官不错。”

“那可不成!”夫人一听急了,说:“早定下的事,不能变!”

章囯良见夫人变了脸色,半开玩笑说:“以前有抛绣球招亲的,我们就来个抛绣球,让想娶永梅的来抢,好吧?”

“那可不成,家骅要抢不着呢?”

“要不就来比文比武如何?谁本事大嫁谁。”

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个行,我不信家骅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第二天,章囯良把春东叫去,说想把女儿永梅许配给他,春东吃了一惊,说:“永梅不是嫁给高军校么?”

“都是瞎传,我的想法是你们两个比比本事,谁赢了永梅嫁谁。”

“我比不过高军校,我不比。”

“不行!不比也得比,这是军令!今明两天你什么也别干,写一篇关于平定发匪的策论,明天太阳落山前给我。”

春东还想推辞,章囯良摆摆手让他出去。

次日黄昏,两篇文章摆到了章囯良案头,春东对此事不上心,白天照样干公务,晚上摊开纸、研了墨,一挥而就写了八百字;高家骅花了二十两银子请县里有名的苏举人,按八股文的格式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字,高家骅抄了半天,文末署上名字,章囯良看了用毛笔将名字涂黑,带回家中给夫人和永梅看。夫人认得高家骅的字,对他的文章大加赞赏,说:“这篇文章写得好,一看就是饱学之士,动笔就写这么多,真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篇文章就几百字,一看就是书念得少肚里没货,写不出东西来。”

永梅把两篇文章看了,说:“我觉得还是写得短的文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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