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身陷囹圄（下）
当日下午，翠儿来到牢狱看望史飘薇，并带来一个包裹，里面放着假母从她的房间拿出的几件衣裳。将包裹递过去后，翠儿看见史飘薇的外貌和神态早已没有任何光彩，跟往日相比，几乎判若两人；一下坐在床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史飘薇把包裹放在床上，拉着翠儿的双手，安慰说：“翠儿，你别太伤心了，我没事的。说不定过几日，他们就要放我出去呢。”翠儿边哭边说：“老天爷太不公平了，竟然这样残酷地对待史五娘。”史飘薇感觉自己眼睛也湿润了，说：“翠儿，别哭了，你越哭，我就越难受啊。”翠儿只得停止哭声，说：“史五娘，明明是梁满福投毒杀人，可任使君却偏偏诬陷你，说明他是一个……”史飘薇怕翠儿惹祸，忙说：“翠儿，小声点，万一让那些狱卒听见，就麻烦了。”翠儿赶紧朝门口看了看，低声地说：“任使君肯定是一个两眼都变瞎了的昏官。史五娘，梁满福让我将两个客人骗出客房后，偷偷跑进客房，往茶碗里投毒，导致其中一个客人饮了茶，立即就中毒死了。这不是明摆着在陷害史五娘吗？那个昏官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史飘薇突然意识到什么，自言自语地说：“对啊，此事一定是有人故意在陷害我，到底是何人想要陷害我呢？近段时日，我得罪过谁呢？”
史飘薇认真回想着：近段时日，自己和哪些人发生过冲突。其实，史飘薇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遇事稍有不顺，就要使小性子，然后喜怒哀乐全都显露在脸上。以前柳雅萱和明紫香劝过多次，自己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名妓，别人也不会太计较；即便假母得知后，也仅是不痛不痒地指责两句而已。近一、两个月里，自己究竟得罪过谁呢？思来想去，史飘薇终于想到了一个人：牟世峻。对，就是这个牟世峻，约十日前，第一次来怡春楼，听了弹筝后，当即暴露好色本性，言明要娶自己为妾，遭到断然拒绝，便恼羞成怒，威胁将要杀死自己。真没想到，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竟然说到做到，派梁满福使计毒死了准备听筝的客人，然后嫁祸于自己。而自己以前得罪过长史，长史必然徇私枉法，趁机报复。想到这里，史飘薇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牟世峻在背后下的黑手；若指望长史派捕快去抓牟世峻，无疑会断了他的财路，是万万不可行的。目前唯一办法，就是依靠义兄曾和培单独寻找线索，查找出梁满福的下落，之后通过梁满福再供出牟世峻，事件的真相便可大白于天下了。
发现史飘薇怔怔地注视着前面的牢门，一动不动，翠儿不解地问：“史五娘，你怎么了，在想什么事情吗？”史飘薇又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将这个情况告诉翠儿，以免翠儿嘴巴不紧，一不小心传了出去，让牟世峻知道梁满福是利用翠儿骗出客房的客人后，又要想方设法危害翠儿，便说：“我能想什么呢？还不是想，我本来好好地呆在怡春楼，为何祸从天降，使我牵连到一桩命案里，还诬陷我是杀人犯；老天爷真是太不长眼了！”翠儿安慰说：“史五娘，你别太难过了。我相信，真正杀人犯终有一日会被抓获，到了那时，定然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了。”史飘薇苦笑一声，轻轻地摇摇头，说：“只要官商继续勾结下去，真正杀人犯便会永远逍遥法外。唉，可怜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被人无辜陷害，即便痛苦悲伤，也是无可奈何啊！”翠儿担忧地问：“史五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啊？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看你被关在牢房里吧？”史飘薇说：“翠儿，不要担心，如今能帮我的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在州府任职的曾和培兄长。翠儿，你听我一句话，回去后，凡是跟这个案件有关的，不管曾和培让你做什么事情，你都要积极配合。”
翠儿点了点头，说：“放心吧，史五娘，只要能救你出来，不管曾和培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说句实话，我早就喜欢上了曾和培，给他陪宿几次，觉得特别享受。史五娘，不怕你嘲笑，我很想嫁给曾和培为妾，可惜又没有那个福气。”看着翠儿一脸真诚的样子，史飘薇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自己非要嫁人为妻才行；若是放弃这个念头，之前也不跟曾和培结拜成兄妹，那他会不会娶我为妾呢？”嘴上却说：“翠儿，不是曾和培不喜欢你，而是再过几个月，婢女薛九儿的父亲丧期将满，曾和培早已承诺要娶薛九儿为妾，所以……”翠儿失望地说：“原来是这样。”史飘薇笑着说：“翠儿，你既处韶华又很漂亮，加上温柔善良，以后肯定会有你喜欢的男子娶你的。”翠儿感动地说：“谢谢你，史五娘。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要让曾和培想尽所有办法，早日救你出去。”
过了几日，怡春楼的许多姊妹如明紫香、蕙儿、玉儿、颖儿、丽儿等三十多人，陆续前往州府牢狱看望史飘薇。当明紫香走进牢房、坐在床边时，目睹史飘薇落入这般惨境，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唰唰地直往下掉。史飘薇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劝道：“明四娘，你别这样，我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情都没有。”明紫香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史飘薇也忍不住了，瞬间流出了眼泪，抬手轻轻地擦了一下，说：“明四娘，我没事的，你不要太难过了，说不定过几日我就出去了呢。”明紫香停止哭泣，说：“你，我，还有柳三娘，我们三人本来在怡春楼情同姊妹，都在追求各自生活。没想到，人的命运竟会相差如此之大，柳三娘去了紫极宫，彻底脱离凡尘俗世，真正享受着快乐惬意的生活；而你却遭恶人污陷，被关进阴冷潮湿的牢房，丧失了可贵的自由；我呢，现在被假母管得紧紧的，也是几乎寸步难行。若不是我还没有来看过你，假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来；因为怡春楼三大名妓，目前就只有我一人能正常接客了。”史飘薇说：“明四娘，虽然以前我有些厌烦假母，但是她总体对我比较温和；我能理解她对你的举动。我此时这种状况，她的心里同样不好受。”
明紫香忧愁地说：“也不知任使君何时才能将真正杀人犯抓获归案啊？等那一日来临后，你摆脱了杀人犯的诬名，就可以离开牢狱了。”史飘薇看了一下牢房四周，故作轻松地说：“原来一直不知道坐牢是什么滋味，这几日我终于体会到了。明四娘，说实在的，此刻我真有点羡慕你呢。你看，古桥大才子那么喜欢你，一旦将你从怡春楼赎身出去，然后和你结为夫妻；你们二人恩恩爱爱、生儿育女，小日子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美满呢。明四娘，你的命确实要比我好得多啊！”看着史飘薇还如以往那样，爱拿本人和古桥之事取乐，明紫香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苦楚，想了一会儿，说：“史五娘，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我和古桥恩恩爱爱的确不假，可是你也知道，古桥性格太过固执倔强，拒绝了所有能帮助他的人，比如同为江南七子的归鹤隐、你的义兄曾和培，还有长安致仕官员陆达昌等。若从内心而言，古桥既是一个自傲之人，更是一个自卑之人，整日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外人很难揣摩到他的真实想法，包括我在内也是如此。跟他在一起时，我偶尔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些陌生感。”
史飘薇不以为然地说：“明四娘，你不要这样看待古桥；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外向一点，内敛一点，是很正常的。只要古桥爱你，愿意娶你为妻，好好过小日子，你就应该心满意足了。记住，人生短暂，不能虚度。”明紫香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并不乐观。近几次，我和古桥一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会争吵起来。史五娘，你也清楚，我不是一个喜欢跟别人争吵的人。若再和古桥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对我们二人的关系失去信心。”史飘薇忙说：“明四娘，你千万不可有这种念头，人世间有那么多的虚情假意，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男子不容易。啊，对了，明四娘，我问你，你还记得那个嫁给陈书阁作妾的琳儿吗？”明紫香点了点头，说：“记得啊，怎么啦？”史飘薇说：“昨日，琳儿和陈书阁也来这里看我了。我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我已坐牢了？琳儿说，他们是听别人说的，又说扬州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一开始他们并不相信，以为是谣言，后来又听陈书阁的一个朋友说得非常详细，连我在牢狱的具体位置也说了，这才深信不疑。得知我是遭人陷害入狱，琳儿特别着急，非要来牢狱看我，因此昨日就和陈书阁一起来了。”
明紫香说：“琳儿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子，能嫁给陈书阁为妾，也就意味着后半生能过上幸福日子了。”史飘薇说：“是啊，昨日琳儿来这里看见我时，差点当场就哭了起来，还好我及时将她劝住了，又问了他们的一些近况。琳儿说，陈书阁的原配妻子王淑娟已于去年病逝，第一个小妾徐玉茹成为陈书阁的第二任妻子。嫁给陈书阁之前，徐玉茹也是青楼女子，很善待同是青楼女子出身的琳儿。二人相处融洽，就像姊妹一样。琳儿给陈书阁生的儿子陈威翼四岁了，乖巧活泼，人见人爱。陈书阁说，陈威翼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跟琳儿很相似，自己一直千娇百宠呢。”明紫香羡慕地说：“琳儿真是好命啊！我却没有那样的福气。”
史飘薇又说：“昨日，我将我入狱之事的整个经过全告诉了他们。琳儿气愤填膺，不断地问我，究竟是谁在陷害我？倘若告诉他们，就凭陈书阁的能力和影响，一定要让此人受到严厉惩罚。我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在陷害我，只知道目前州府可能正调查此事。陈书阁说，自己原先在长安任职时，就已认识也在长安任职的任天一，交情不是很深；如果需要的话，愿意前往州府，询问担任扬州长史的任天一，了解案件的进展情况。我一听就急了，忙说，我以前得罪过任天一，此次就是他借故报复，将我作为杀人犯关进牢狱的；你们想要了解案件的话，不如去找州府录事参军曾和培，因为曾和培是我的结拜义兄。他们想了一会儿，便答应了。离开前，他们向我保证，定会想尽各种办法，以便让我尽快出狱。”
明紫香说：“但愿陈书阁和曾和培一起，能迅速查找到真正杀人犯，让你尽快出狱。你现在这个样子，很是让人担心啊！也不知柳三娘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肯定会像我一样痛心难过的。”史飘薇说：“柳三娘不知道我入狱之事更好。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她在紫极宫的修道。”看了看门口，又低声地说：“明四娘，你清不清楚，柳三娘为什么会去紫极宫修道？”明紫香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不清楚柳三娘为什么会去紫极宫修道，但我清楚柳三娘从小就笃信道教。”
史飘薇说：“信道和修道是两回事。据我分析，柳三娘去紫极宫修道，肯定跟自己没有找到情感的归宿有关。本来我兄长很喜欢柳三娘，柳三娘也很喜欢我兄长；后来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柳三娘不喜欢我兄长了，就去紫极宫修道；我兄长伤心不已，这才留宿怡春楼。这些事情全是九儿亲口告诉我的。”停了一下，又说：“明四娘，目前你被假母管得很紧，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此刻不用呆在这个阴森森的牢狱里了，还是赶快去鹏翼亭，跟古桥好好聊一聊。记住，你们不要再一见面就争吵啊！”明紫香犹豫片刻，说：“那，史五娘，我就去找古桥了；你别怪我来去匆匆啊。”史飘薇笑着说：“明四娘，你来去匆匆我不怪你，但是你再和古桥争吵，我就要怪你。没事了，你去吧。”明紫香站起身，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史飘薇，然后慢慢地走向牢房门口。
果然不出所料，当曾和培屡次催促任天一及时命人画出梁满福的影像，并在整个扬州城张贴通缉时，任天一均以翠儿和假母都是怡春楼之人、必然偏袒史飘薇为由，无情地拒绝了；之后又冷冷地说，州府自有办法解决此事，勿用操心，同时还斥责曾和培作为州府官员，却凭个人感情对待公事，实在有违圣人恩典。几次下来，曾和培意识到，若指望州府出面捉拿梁满福，为史飘薇摆脱杀人犯的诬名，已是不可能的了；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自己也要查找到梁满福的下落，将其抓获归案。
为此，曾和培赶往怡春楼，找到翠儿。接着，二人前往观音山山顶，四处寻觅，终于发现了归鹤隐的别墅。二人上前叩门，开门的正是已数月未见面的归鹤隐。归鹤隐看见二人，非常惊喜，急忙邀请入内。在堂屋坐下后，曾和培简单询问了归鹤隐的生活状况，然后将史飘薇遭人陷害而被关在牢狱之事说了一遍；最后请归鹤隐根据翠儿的描述，画出真正杀人犯梁满福的影像。归鹤隐很同情史飘薇的不幸遭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三人来到画室。翠儿一边说，归鹤隐一边画。不多时，梁满福的影像便展现在纸上。翠儿惊讶地大声说：“对，对，就是此人让我去客房骗出那两个客人的。”曾和培颇为兴奋，让归鹤隐画了几幅一模一样的影像。为了不让归鹤隐扫兴，曾和培和翠儿又坐了半个时辰，才站起身，拿着影像，离开别墅。临走前，曾和培承诺，等史飘薇出狱后，自己一定带上沈蕙萸、薛九儿、史飘薇及翠儿，一起来观音山别墅玩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