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6 终焉大决战(中)
“危险。”荆璜回答道。
这回答并不需要额外的附注。尽管她和危险分子已经单独谈了五十秒,那并不意味着在另一个场合对方不会在十秒内就杀了她。雅莱丽伽是知道这种人的,作为朋友与同伴时他将会多么有用,可是他绝不会永远是朋友和同伴,他并不遵循那种出于情感和社交的稳定性。既然如此,如果对方在需要控制荆璜时做出任何事,那也都不值得惊讶。啊,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荆璜自顾自地给她设计了一条康庄大道,没有许愿机危机,没有危险的逃犯,可真是美妙极了。她要是想到这件事,想起那些留言而能完全不生气,那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完全没有尊严的人。
可是,眼下事实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她把两个东西都碰到过了,链子上的祝福也完全地毁坏了。她也许还是应该想办法给荆璜弄条新的手臂。她仔细地把这件事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当初或许就应该许愿给荆璜一条手臂。可是谁知道呢?也许那反倒是个特别麻烦的愿望——说到愿望,她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她让荆璜在自己面前坐下了,就在姬寻曾经长久独坐的那张椅子上,而她则把桌子当作椅子。这个分配方式严重拉大了他们的高度差距,让荆璜显得非常别扭。他们只好又换过来。然后雅莱丽伽跟他讲了波迪这个人。
雅莱丽伽预想荆璜是不会对波迪感兴趣的,这是一种对于人际关系的直觉。但是当她说这件事时,荆璜还是听得很专注,而当雅莱丽伽提起她曾经想让波迪登上寂静号帮忙时,他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意见。雅莱丽伽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她发现自己很难想出荆璜和波迪在一起时会发生点什么。他们平时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他们似乎不会争吵,但也不会特别融洽。荆璜不会主动去理睬一个波迪这样的人,而波迪或许会觉得荆璜有点意思。他几乎肯定会跟她开几个关于荆璜的玩笑。事情最终也许会变得不错的,如果波迪没死的话。
她跟荆璜谈到了波迪的死。现在到了她真正想说的部分了。她告诉荆璜关于那个时刻她所想的事,她曾短暂拥有的那个扭转生死的机会。那个愿望最终是被幻象与执行人所打断了,永远地错失了过去,可那时她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我本想救他。”她这么对荆璜说,“他看起来很可惜。如果我能把握住机会,我会先设法让他活下来的。”
荆璜不说话地望着她。雅莱丽伽相信他已明白她没说出来的部分是什么。一个选择是对另一个选择的拒绝。她的的确确知道姬寻会怎么做定义。这件事其实应该是挺重大的——任何许愿机的使用都是影响重大的——那也许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历史,哪怕只是些可笑的小愿望,对于所有现存事项的因果关系也许都得再重新安排。最微小的修正也会像风暴一样席卷所有人,尽管重大的成果不会被抹去,那对于个体生命而言绝不是个可以高枕无忧的消息。两者并不相干。
但是现在就由它去吧。由那些掌握着命运和权柄的人去想吧。在生与死之间的这段尺度已没有客观价值可言,没有绝对的规则和纪律可言。重要或不重要只是定义出来的。如果在那个时刻里她让波迪活下来,也许世界会因此惹上巨大的麻烦,那是世界该烦恼的问题。
“我想过你也许不能再出现,”她又对荆璜说,“如果我只想着让他活下来,也许你遇到困境时我就帮不上忙了。”
荆璜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他并不需要,而他脸上确实没有勉强的神色。即便那是出于礼貌的伪装,至少雅莱丽伽也没有看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预见到了荆璜的这个反应。她紧接着说:
“那时我想到了你们两个人。我知道他需要帮助,而我也担心你同样需要帮助,但许愿机能给我的恐怕只有一个愿望。我考虑着谁更需要帮助,但那是个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因此我问自己更愿意帮助谁。一个送到我手上的愿望,不需要我付出任何东西,我可以把它给任何帮过我的人。但是如果要我做更长久的努力,需要我付出我自己的努力,那是不同的。我只能够帮他解决一些短期问题,一次性的东西。”
雅莱丽伽顿了顿又说:“那座城其实挺迷人的。如果你没有出现,我想我还能在那儿多等一等。毕竟我已经跑了够远的路了。现在我还有一艘船,我很喜欢它,可是不够了解它。我想给它聘一个靠得住的船长。”
荆璜悄悄把视线移向自己的脚尖。他的肩膀却在沉默中松弛下来。雅莱丽伽站起身来,从腰包里拿出那条链子,花饰与叶片都完全融毁了,只剩下形状模糊的金属片叮当作响。但她还是把它挂在了头上,装饰头发与犄角上填补过的那个位置。
“所以,”她说,“我们和解了?”
她得到的应答声很轻,但显然不是幻觉。现在就让这件事过去吧。雅莱丽伽心想,现在她是愿意了解一些更危险的秘密了。于是她佯装伸展肢体,却把存储器放进了腰包里。回头再去审视这个秘密吧。回头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她并没忘记那个和她们一起出现在原地的女孩,那个和她带来的画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生物。不知怎么,她和翘翘天翼一见面就是那么的亲近和依恋,简直好得像对母女似的。要把她们两个拆开简直叫人不忍心,但雅莱丽伽还是没忘记那女孩究竟是怎样出现的。当她会想起这件事时,执行人的脸仍会在她眼前浮现。
那女孩必须慎重处置。不一定是遵照官方的处置,或者要对她做任何不该对一个孩子做的事。可是至少得确保她是在控制之中,如果她还保留着任何一点和那机器相关的本领的话。而说到这个,她就还有件事不得不弄清楚。
“我们应当对彼此真诚。”她对荆璜说,“是这样吧,船长?”
荆璜有点不习惯地偏了下头。这陌生的称呼似乎叫他连肩膀都悄悄地僵硬了。雅莱丽伽又和颜悦色地问了一遍,他才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告诉我吧,在那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望?”雅莱丽伽一本正经地问,“我是期望你平安无事的,船长。可是你那时在想什么呢?我想许愿机或许也同样给了你一个机会吧?你是在想着我的安全吗?或者至少是想到应该向我道道歉吗?”
她没说一句,荆璜的肩膀就变得更加僵硬而紧缩。到了最后他表现出了对屋顶的浓烈兴趣。他盯着屋顶的样子就好像姬寻盯着天空,仔仔细细地品味着每一条纹理的精妙奥义。
雅莱丽伽问:“您不想和我说说话吗,船长?”
“没有。”荆璜说。
“我们是在谈话呀。我想总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吧。”
“不是。”荆璜说。
雅莱丽伽又分外关切地对她的新船长说了几句话。荆璜好像突然间缩小了,变得比过去更矮了。最后他也投降了,慢慢地从桌子上溜下来,悄没声地滑到角落里去。
“我当时想,”他慢吞吞地说,“可以,安全地,报复。”
“什么叫做安全地报复呀?”雅莱丽伽非常无知地问道。
荆璜快速地说了一句。像妥巴那样。他几乎是咕哝着说。像那只猫。他接着又咕哝了这一句。他抬起头来,眼神里完完全全地显出了郁闷。
“我可以骂人。”他不情不愿地说,“我能学会所有见过的人如何骂人。”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了。雅莱丽伽心想。征兆是早已显露出来的。许愿机毕竟还是干成了一桩了不起的伟业。而为了历史与世界的安宁,从今以后她是得避免让荆璜和嘴巴没锁的人结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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