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多叹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在场没有一个人出声。
??温先雨只得出面说些客套话,严銛体弱多病,温先雨便没有让严銛和师兄师姐们同住,自作主张安排了敛玉宫的偏殿,正殿的主人自然是钟成玉。
??钟成玉没有异议,甚至有些欣慰,这是师姐唯一的孩子,为了护他周全,自然是离自己越近越好。
??温先雨又和那名男子交谈了几句,得知了那名男子叫姜比德。
??姜比德早就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了,包括严銛吃什么药,怎样煎服,喜好如何都和带来的两个侍奉交代清楚。
??钟成玉看着他忙前忙后,明知道他只是帮人办事,还是忍不住迁怒。如果早前严銛在那深宫里也过得这样舒适,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身体羸弱,缠绵病榻的可怜样子。
??光这样想着,再不难联想到收到师姐绝笔的那一回,这样朝气蓬勃的明艳女子,最终却只剩一团死气,脸色就越来越阴沉,恨意渐浓。
??他对严銛的感情很复杂,想着他是师姐的骨肉,身体里却流着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的血。让他天人交战,只好撇过头去,眼不见心为静。又忍不住用余光看一眼,捎带着些长辈的慈爱。
??姜比德交代完了,恭谨的作了个揖就打算离开。这幅姿态,就像宫里有人逼着他赶紧回去一样。
??钟成玉止住了他匆忙的步伐“如今那里还是严乾声当家吗?”
?“先帝数年前魂归星海,如今陛下践祚,依旧是河清海晏,政通人和”听到钟成玉直呼先帝名讳,姜比德仍旧是不卑不亢,缓声回答。
??钟成玉厌恶皇家,却无意为难姜比德。只是点点头“先生如何来的?又打算怎么回去。”
??“国师大人为了今日准备了数月,结成了传送阵法送我来此。只是回去可能要艰难些,由专人引下山后,大约要骑马返回。”
??钟成玉听见传送阵法,微微眯了眼睛,下界竟然有人能结成传送阵法,虽然用了数月时间,可下界灵力稀缺是众所周知,可见此人实力不凡,虽然远远不入他的眼。他原以为下界全是些不成气候的散修,现在看来倒是未必如此。想着皇宫里竟然有这样天赋不错的修者,心下却幼稚的起了点攀比心思“这一路跋山涉水,骑马更是耗费心神,此行我昱合门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已是失礼,又怎好再让先生辛苦一番。”
??话音未落,他已经单手结印,符纸从他手中凭空出现,淡蓝色的光晕升起,照的松迎殿更加柔和明亮,钟成玉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睛深处却透露着得意。不出片刻,灵力走过符纸上的银蛇,其中记录的传送法阵已经成型。
??姜比德看着法阵,却没有怎么吃惊,反而转头看向了严銛,两人对视一眼。严銛的眼睛里骤然有了精光,他直勾勾的盯着法阵,呼吸急促,好像一尾搁浅的鱼见了水。
??姜比德回神,拜了两拜,气定神闲的踏入阵法中,倏忽就没了踪影。
??钟成玉脸色白了一瞬,短时间内巨大的灵力缺口让他也有些吃不消,好在上界灵力充沛,取之无禁,很快补充进来,让他稍微舒缓过来。
??修仙者无人不知,传送阵法的凝成和释放一直是检验修道者强大与否的标准之一。毕竟这极其考验灵识强度,灵力深厚程度且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即便昱合门家大业大,定期有星主记录传送符箓,能随时调用的,也不过十数张而已。钟成玉如今无关紧要的就用了一张,不仅让他灵力亏空,虚弱了几分,又要平白受一次补录之苦。
??因此陈夫人嗔怒的瞪了钟成玉一眼,认为他小孩子心性。想责怪两句又想起严銛还在,当下派了两位外门弟子引着严銛和两位侍奉去敛玉殿,千叮咛万嘱咐安排妥当。
??本来有些担心,甚至打算自己亲自送上一程,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地位,再加之和严銛之间的渊源,到底也只是在门口目送严銛被众人簇拥着,坐着轮椅渐行渐远了。
??温先雨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和钟成玉眼神对上,钟成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神,装作自己并没有很关注的样子。
??反而逗乐了温先雨,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看看你这别扭样子,又不是几十岁的小孩了。”
??殿里没了别人,两个人也就没了人前端着的样子,随意坐下。
??温先雨望着虚空处,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如今却已经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最初那些年才是最难挨的,我和你师尊只有得喜这一个女儿,又是中年得女,对她极尽宠爱。得喜心性顽皮叛逆,你还记得小时候为了和你一较高低,数九寒天你们俩在那方寒莲池比试,得喜一个不小心跌落其中,那寒池水不比凡物,冻得她三天下不来床。”温先雨陷入回忆中,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马上眉间又染上一层悲戚“都怪我,不曾对她严加管教,倘若知道她会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就早该用缚灵索捆着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去下界游历去。”
??钟成玉低头掩饰眼里的动容,没有出声。也随着师娘温柔的话语回忆起来。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嫌猜。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师姐没有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爱上严乾声,是不是他们两个如今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呢?
??上界没有人不知道,天节星主钟成玉原先也是个没正形的,只是始终心系自家师姐见山真人陈得喜,从此浪子回头,情根深种。早些年间,一直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呢。哪怕如今,再挑剔的说书先生也不免要摇头感叹一句“可惜了,原本是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成玉,我原本一直将你当半个儿子看待,终究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得喜对你未必无情,只是世事难料,那人或许,真是她命定的劫数吧。”
???钟成玉不知道如何应声,他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只能沉默应对。
??“成玉啊,终究是斯人已逝,你还正值大好年华,如今更是玄武风头无两的新秀,原来是宗门里护着你,如今却是我们借你的光了。师娘怕你太过,而你自己…”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人上了年纪,虽然面上看不出来老态,但心总归还是重重的老了。
??陈得喜还活着的时候,温先雨巴不得早些让他们二人喜结连理,哪怕等到陈得喜真的去了,她也曾经自私的想钟成玉能代替得喜陪在身边。只是年复一年的,到底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从小照拂到大的小辈这样蹉跎岁月。
??钟成玉不回她的话,转移了话题“师尊…还是不肯相见吗”
??“你师尊的脾气你知道,当初刚知道那事儿,我千方阻拦,他还是用散魂鞭散了得喜七成修为,直打的皮开肉绽,逐出山门去。他的脾气…不说也罢,只是这么些年你也明白,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也能看到他独自披衣起身,月下枯坐。时间久了,终究也淡了。他亲生的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只是到底不能释怀,和自己怄气,又顾着颜面,不肯出面。可这不是默许了銛儿留下来吗…”
??钟成玉顺着她的话看向门外严銛离去的方向“说到底,我也应该好好看看去。”
??他起身走到门外,脚步刚要越过门槛,又停下,转身冲着温先雨笑了一下,仿佛刚才情难自禁的不是自己“师娘无需挂记我,像我这样的,只是我不愿,否则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只是这话几分真假,几分安慰的意味,两人都心知肚明。温先雨嗔他一眼,赶他离开去看严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