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寒冬没有征兆，定京城下了一场雪。阴冷的天吹得小女孩打了一个喷嚏。她轻揉了一下鼻子，拉着旁边妇人的衣袖。“娘亲，青儿想爹爹了。”妇人只觉得嘴唇发苦，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头也懒得点。

“柳夫人，快些上轿吧。皇上还等着呢。”苏公公脸上多了一丝傲慢，不屑道，“说不定柳大将军也等着呢。”徐晴薇眼珠转了转，眼睛多了一抹云烟：“青儿尚且年幼，想来是不必入宫的吧？翠儿……”

“诶？柳夫人这是何意？这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你柳家大房即刻入宫，如今时辰已经耽搁了，您自己瞅着办。这龙颜之怒，怕是柳将军承受不起。”说着贼眉挑了挑，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娘亲，青儿怕……”女儿哭得委屈，徐晴薇也忍不住抽泣几声。“青儿不怕，娘带你找爹。这天怪冷的，别凉到了。”她挤出最后一抹柔情，无力地笑了笑。皮笑肉不笑导致她一瞬间老了许多。

路上颠簸，雪也下得大了些，四周静得可怕，只留下车轮咕噜噜的声音。“青儿，娘要你记住，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要说话，把自己当成哑巴就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徐晴薇顿了顿，“如若到了逼不得已，一定，一定要保全性命。”

“娘……”四下再无人说话，她给她的玉佩似乎还挂有一丝余温，不至于冷若冰霜。她欲言又止，徐晴薇见不得她这般受苦，便也先让她说了话。

“这皇宫真漂亮。”

“这墙怎么这么高哇？”

“这里的姐姐都好漂亮。”

……

她当时嫁给刘殷鸿也不过豆蔻之年，如今这般年纪。

她知道这次进宫九死一生。就算是为了柳安青。徐晴薇眼神闪了闪，瞥了一眼旁边熟睡的人。

宫里的墙好似一直这样，很高，刷着红色的漆。梅花从墙里探出来，沾了些白色，悬悬欲坠。好似向往着宫外的生活，一个劲地往外长，直到参天——如果可以的话。

“柳夫人，请吧。”苏公公阴险地笑，柳安青拉她的衣袖的手紧了紧，身体躲在后面。

屋里很是冷清，甚至是没有一丝生气。锁链的声音越发清晰，男人的怒吼声，另一个男人的铮铮辩词声逐渐清晰。

“臣自认无罪，替陛下保家卫国这么些年，臣何时有过不敬不忠？今日您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治臣死罪。臣不服，且陛下何意服众？”

“柳大人!做没做过自己清楚，怎的敢做不敢认？”姜丞相冷笑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兵权在你手里，你干了什么你还不清楚？”

“皇上明鉴，我父亲并非丞相口中别有用心的人。我柳家世代为将军，替陛下效忠。今您听信一面之词置我柳家满门死罪，岂是明君所为？”柳安青念念有词，眼底的坚毅超出了她年龄的范围，众人愣了一下，急于看皇帝眼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柳大人教的好女儿，当众忤逆朕？”

“皇上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谁不是皇上的儿女？臣子自有臣子本分，实在不过渝距。更何况别有人用心。天子自是天子，怎得小人挑拨离间？这不是庸夫之怒么？”柳大人面色惨白，一句话不敢说，只是怔怔看着她，头埋得很低。

“柳大人家的女儿倒是聪颖不堪，倒是与你沉闷的性子不一样。来人!”龙颜即怒，收也收不住。

“朕就留你全尸，谢恩吧。”似是很厌恶似的，皇帝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他。柳大人瘫倒在地。

这样也好。

柳安青张口无言，她何尝不知道姜丞相只是一个引子，不是姜丞相想治她柳家，“皇上明鉴”于死地，是皇上。

皇家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不用风吹，自己就会开出花来。更何况有姜丞相这股大风。

“等等。”柳安青轻叩于地，“皇上明鉴，我柳家世代为臣保家卫国，今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死我全家数百人，是为不妥。”

柳安青将头微微抬起，腿莫名有些发软，额上细汗层层出来。

“不妥？”皇上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柳安青也识趣地住了嘴。既然没有再说，那就说明他动摇了。

地牢里阴暗不见光，四处都是囚犯的嘶吼声。徐晴将她搂在怀里，拍打着她的头。柳大人走在前面，锁链的铿锵声触动着柳安青的耳朵。茅草垛里满是积水，柳大人脱下袍子铺在上面。

“青儿，你今日不该多嘴的。”徐晴埋怨道，随即谈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

“你一向不是莽撞的人今日怎得如此糊涂？”柳大人声音里带了一丝嘶哑和浑浊，即便声音大也掩饰不了疲惫和无力。

“父亲以为如何？木已成舟，不论青儿如何说也没有关系，何况说了还有一线生机。”

他只听到木已成舟四个字，喃喃念着。木已成舟，还能如何？

京城的雪终于停了，凉意却丝毫未减分毫。牢房的通风窗灌了些冷风进来，冷得里面的人哆嗦，叫苦不迭。

“今日午时，太和殿陛下训话。”狱卒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若今日死在那太和殿，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