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目的

燧石刀开始了被囚禁和示众的生活，他被祭司们称为不可接近的人，所有人都必须离他二十米。他被一条缆绳牢牢地拴在岩石上，只能在岩石十米之内活动，这样他可以在清晨采集落潮后的水藻和海葵，涨潮时可以捕食爬上岩石的硬壳螃蟹。

呴呴经常来看他，远远地，从不踏进禁止的区域。燧石刀看到她腰间仍然别着自己送的短刀，手上仍然是为他编织的彩绳，他知道呴呴仍在为他的自由而努力。

日子过去很久，有一天，乸乸、年长的保姆们和呴呴带着所有所有哺育中的部族孩子们来这片水边洗澡，燧石刀看到呴呴朝他这边，把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举了三次，然后又把另一个孩子举了三次。

燧石刀笑起来，把啃了一半儿的螃蟹远远扔到海里。

他有孩子了，两个，两个都活下来了。

不可接近的人、曾经的传奇英雄、打刀匠燧石刀被拴在海边等待他的命运。这天夜晚，无数燃灯水母和霾母虫幼虫浮出水面，华丽的海面上笼罩在漫天幽幽的冷光之下。大量死去的水母尸体泛着微光，被潮水冲到岸边，冲到燧石刀脚下。燧石刀试图捕捉一只活着的燃灯水母，但是失败了。奋力中，礁石刺破了脚踝，流出的鲜血混合着死去水母的浆液，泛着红光，在海水中蔓延开去。迎着大海，燧石刀闻见浓重的腥气，风向变了，季风来了，霾母虫一年一度的大迁徙就要开始了，茧人山的活人杀戮祭应该又已经准备妥当了。

第二天，天色刚刚蒙蒙亮，公屋那边就开始嘈杂起来，这是部族准备分头逃到海上，为了躲开霾母虫的大迁徙的前奏。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是祭司们在每年出发前，都要在乸乸面前，把今年的大事件镌刻在鲸鱼骨大柱子上面，这是每年全族躲出去之前，必要的仪式，也像是以防万一而留下的部族的遗言。像是对后来者说，我们在这里驻扎过，人类要忠于海洋和神明，要和我们一样虔诚，就能得到庇护。燧石刀幻想自己会不会被书写进今年这一段历史？是被写成得到海图的幸运儿，还是被写进探险队伍的向导？还是一个叛徒？当然，他知道，他不会留名。

第三天，战士们齐声吆喝，把筏子和气囊船（用海象皮充气做的笨重的皮筏子）推下水，全族男女老少先后分组登上筏子，分几队按照祭司占卜得到的方向和时辰离岸远去。战士们吹起螺号，相互道别，互祝好运。

第四天，一切都平静了，燧石刀独自呆在岩石上，呆站了一整天。

第五天，燧石刀解开包扎脚踝的带子，让脚泡在滩涂的海水里，感受着血液流失，和螃蟹的啃食。“这些天，我吃掉了多少螃蟹啊？”燧石刀思忖着：“一报还一报吧，吃了我的肉，你们要长大，去把大祭司一家都撕碎吧，带着我的诅咒……”（据说这种诅咒，就是巨大的死亡螃蟹的来源）

忽然，燧石刀为自己安排的严肃的告别仪式被打断了。螃蟹都逃走了，他感觉脚底板一阵温热，好痒。他无奈地坐起来，看见一只可怜巴巴的卷尾跳蛙一边舔着自己的脚底板，一边瞪着一双机灵的灰色眼睛看着自己。小家伙饿坏了，这一定是部族里面那个孩子豢养的宠物，匆忙离开而丢下了。从小豢养的卷尾跳蛙习惯人类的喂养，自己独立觅食能力很差，眼下一定是饿了几天了。燧石刀抱起可怜的小东西，放声痛哭起来。他哭了很久，然后打起精神，抓了些硬壳螃蟹和肥美的笠螺，把肉抠出来，与卷尾跳蛙一起分享。

十五天之后，陆续回归的部族成员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燧石刀，人们惊讶地发现他在岩石底下的碎石滩中徒手刨了一个掩体，够他和卷尾跳蛙蜷缩在里面避开霾母虫的猎食索。因此燧石刀双手鲜血淋漓，指甲全磨没了。涨潮的时候海水会淹没这个掩体，因此燧石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冰冷的海水冻僵了。幸亏他紧紧抱着的卷尾跳蛙尚有温度，为他住了心脏周围的一丝暖意。“有这样求生意志的人，应当得到帮助。”一名年长的猎人头领这样说，于是几名和燧石刀一起参加过远征队的战士不顾祭司们的反对，他们推开黑袍乌鸦们，上去用刀割断了绳索。他们把燧石刀包裹在海象皮囊里，喝下烈酒后的战士们一起往里面撒尿，让他暖和过来，用这肮脏的救护方式，及时挽救了燧石刀的性命。但如果没有祭司的医治，发高烧的燧石刀仍然是死路一条。

呴呴和部落的女人、孩子们最后回到部落。她在乸乸的门口跪了一晚，得到谅解后，在当天庆祝所有部族成员安全地躲过霾母虫大迁徙危难的宴会上，呴呴宣布自己将把自己奉献给海神，正式出家，成为一名巫女，专职伺候祭司们。作为如愿以偿的善意回报，大祭司鳑祈大人宣布，燧石刀在对霾母虫的献祭中，被赐还给了部落。因为霾母虫的一半血脉也来自风神。尽管如此，燧石刀任然是不可被接触的。但他活动范围可以扩大到以会堂为中心的方圆一里，他可以分到食物和必需品和每个成员一样生活，但永远不能参加部族的宴会和集会。而为了报答部落处于仁慈的宽宏大量，燧石刀可以重抄旧业，为部落打造石刀。为了让大家方便认出燧石刀并躲开他，鰟祈大人为他定制了一定分叉的黑色帽子，上面有两个铃铛，让人们嘲笑着他、谩骂着他、远离他。

呴呴割断手上的彩绳，扔进篝火，火焰映红了她坚定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