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凋零
林洛桐被拖到凉亭外扔在了雨地里,两个家丁并不敢抬头去看亭子里的仙云县主,只跪下行了礼之后就赶紧倒退着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仙云县主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走出了凉亭。
少女的步子一如既往地轻松愉快,似乎不是为了去看一个形如恶鬼的将死之人,而只是为了去欣赏一幅期待已经的画作。
手指被鞋底反复碾压的疼痛终于刺激得林洛桐睁开了眼睛,可其实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仙云县主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对身旁的侍女说:
“她可真能撑,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是不肯死。”
两个侍女都不敢答话,也不敢去看已经没了人形的林洛桐,只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林洛桐的名声对她们来说自然是如雷贯耳,可那又能怎么样,县主看上了秦大人,当然不会容忍林洛桐继续活在世上。
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可终究也是个风尘女子,又怎么配得上打马游街的俊朗状元郎?
林洛桐的思绪再次飘远,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仙云县主爱慕秦蘅的传言,可秦蘅当着她的面断然否认了。
只一次,她此后就再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该怪自己蠢,还是该怪秦蘅骗她时的眼神太真诚?还是怪人心太过凉薄无情?
又岂止是凉薄?既然看不上出身低贱的她,只需明白告诉她便可,她难道还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不成?
可秦蘅和仙云县主,居然直接就要夺了她的命,而且还要她在死前受尽这世间最残忍的折磨。
仙云县主微微弯下腰,含笑逼视着林洛桐说:
“像你这种低贱肮脏的东西,根本就不配出现在秦郎的生命里。所以,即使你对本县主毫无威胁,你也必须得死,因为你活着,就是对我和秦郎的侮辱。
你若是恨,就求老天爷让你来世也出身在富贵之家,然后再来找本县主报仇。”
林洛桐已经感觉不到手指上的疼痛了,她蜷缩在还流淌着雨水的青石板小路上,只觉得整个人在慢慢地往深渊中滑去。
赎身的银子总算是凑够了,刘妈妈也答应让她走了,她喜极而泣,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秦蘅。
秦蘅原本只有一个做浆洗的寡母和一个弟弟,在认识林洛桐之后,秦母终于可以不再整日把双手泡在污水里,林洛桐甚至还雇了两个下人去伺候秦家三口人的吃穿,只为了能够让秦蘅专心学业。
为了秦蘅的前途和名声,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和他的关系,直到离开相思楼,除了贴身伺候她的小丫头素心,连刘妈妈都不知道她已经和秦蘅来往多年。
金榜题名之后,秦蘅提出让林洛桐先去外地躲避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之后再改名换姓返回洛阳,林洛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哪怕要改名换姓,哪怕往后余生都要藏在后宅,哪怕秦母提出只能让她做妾,秦蘅必须再娶一位身份地位相配的妻子时,她也含着泪答应了。
有情饮水饱,是支撑她在相思楼煎熬多年的信条,可现在想起来却只剩下了讽刺。
她出洛阳的时间和地点,可是只告诉过秦蘅的,连素心她都没有说,为的就是更加保密,以免日后被人察觉到会影响秦蘅的声誉。
可终究还是错付了,她以为能够托付终身的人,却选择了让她陷入生不如死的地步。
以秦蘅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落入仙云县主手里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曾经是秦蘅和秦母的垫脚石,可她后来成了绊脚石,绊脚石的下场自然应该是这样的。
就像仙云县主此刻轻笑着说出的话一样:
“林洛桐,我要你死,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因为你让我的秦郎担惊受怕了,让本县主的心情不好了,明白吗?
至于那封信,你真的觉得能影响本县主和秦郎分毫吗?”
刚刚转晴的天空忽然间又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几声震人心魄的惊雷。
眼看着又要接着下雨,两个候在一旁的侍女忙扶着仙云县主准备离开。
可一直毫无反应的林洛桐却在这时猛地翻了个身,用已经溃烂不堪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仙云县主的左脚。
仙云县主惊叫出声,粉白的面庞立刻狰狞地扭曲起来。
惊雷翻滚,本就阴暗的天空迅速黑了下来,闪电劈开的瞬间,林洛桐双目赤红,状如厉鬼般地盯着仙云县主说:
“我情愿永世不得超生,只求化作厉鬼生生世世来寻你复仇。”
这一下,不仅是仙云县主,连两个侍女也吓得大声哭叫起来。
被惊动了的下人们纷纷从远处围了上来,可任她们如何拖拽,也无法将林洛桐的双手和仙云县主的脚腕分开。
仙云县主已经哭叫得声嘶力竭,几个下人也扶不住她,主仆几人都跌倒在了泥地里。
有男仆拿了刀来将林洛桐的双手砍断,仙云县主这才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暴雨倾盆而下,很快就将林洛桐身旁的血迹冲洗干净了,只留下她单薄如纸片一样的残躯任由雨水冲刷。
上天也似乎发了怒,瓢泼大雨就这样连着下了十几天都不肯停。
洛河的水位不断上升,终于到了暴雨成灾的地步。
大批灾民携家带口涌向京城,一时间,洛阳不仅物价飞涨,而且接连倒毙在街头巷尾的灾民也令洛阳的状况一天天恶化起来。
官府派了人守住城门不许灾民入城,又在城外设了粥棚救济不断增多的灾民。
人心惶惶之中,关于洛阳花魁林洛桐忽然失踪的议论声便消失的更快了,等到夏末灾情终于控制住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想得起那个曾经名震京师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