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阴谋之夜（四）

旅顺的关东军司令部参谋作战室，距离中日双方交战的沈阳城足足有300公里，按照当时的通讯条件，要想及时获知沈阳的战况也是要迟滞半个小时左右。十一点钟的时候，参谋部值班军官得到了沈阳的通报，告知暴戾的沈阳东北军爆炸了沈阳城西柳条湖的铁路，并向驻守的日军开火。英勇的第二守备大队官兵已经开始奋起反击，誓要挫败支那军的阴谋。

报告的措辞很规范，但也显得从容不迫。当然了，这是板垣征四郎在约定的时间，听到柳条湖那边轻微的爆炸声时，向关东军总部拍的电报。这时候的板垣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气定神闲的，很有大将之风。

关东军参谋们被纷纷叫了起来，因为事发紧迫，间不容缓，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穿好军装，就来到作战室。参谋长三宅光治甚至只是穿着睡衣就跑到了作战指挥室，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让他感到气恼的事情。那就是，一向对他无礼的石原莞尔却穿戴整齐，皮靴铮亮第站在沙盘前面，正和一些人说着什么。看得出，石原对于沈阳的突发事件并不感到惊讶，好像是事先就知道了似的。三宅参谋长心里登时冒出一团无名的邪火，看样子，这个石原莞尔又瞒着自己在底下搞了什么名堂。

三宅对石原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个狂妄的家伙不仅对自己轻慢无礼，而且还私下制定了秘密攻取满洲的计划，却不报告给他审批，却私自拿回国内，向陆军中央高层游说。这是在明显不过的沽名钓誉了，一点也不把他这个参谋长放在眼里。现在他还趾高气扬地在他面前颐指气使，越俎代庖，简直是太气人啦！

“石原中佐，很显然你是知道今晚沈阳部队的行动的，是吗？不然你也不会穿着如此隆重的礼服吧。”三宅光治厌恶地指指石原胸前累赘的黄色绶带，这是一种日军参谋人员的装饰性配件，如果不是重大的活动，高级参谋们是不需要把它挂在军服上的。现在的石原不仅穿戴整齐，而且还佩戴了这条绶带。

“是的，阁下！”石原一如既往地傲慢，只用了简单几个字来回带上官的问话，仿佛多说些社么都是对他的一种浪费似的。

“难道你不知道，建川美次将军这次专门从东京来满洲，还专程去到沈阳，就是要制止你们的这次行动的吗！你这是明显的违抗上命！我要向军部控告你，你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三宅恶狠狠地说道，到最后，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他眼前这个讨厌的石原已经被军事法庭拘押了的似。

眼看着自己今晚过后，就会成为全国国民爱戴的英雄，离把三宅光志踩在脚下也就一步之遥了，石原便不再顾忌什么上下级的情面了。况且，他石原自来就不屑于给这些老式官僚们的面子，要不然也不会被大家共同厌恶呢。这时候，他那种老愤青的嘴脸就显露无遗了，他骄傲地说道：

“我正是尊奉了建川将军的本意，才不顾困难，发动这次事变的。你们想想，建川将军如果要确实阻止我们的行动，只需要一份电报就可以办到的，军令一旦到达旅顺，我们又怎敢不遵令行事呢！而建川将军阁下舍快求缓，自己忍受着几天的海船颠簸，和火车劳顿，还要亲自到沈阳去传达停止行动的命令，就是要为我们争取到三天的时间。在这三天内，如果我们迟疑不决，浪费了他为我们争取的时间，那将军大人一定会对我们大失所望的。

夺下满洲，是我们陆军几代先贤们的宏伟志向，我们国内那些无胆的文官们，就是因为懦弱，失去了多次的时机。满清覆灭时我们没有动手，上次大战时我们没有动手，前年，张作霖死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动手。到了今天，那个只会躺在床上抽鸦片的二流子把主力开到支那的关内，满洲兵力空虚之时，我们再不动手，满洲就再也不是我们的了。

诸君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今年以来，支那的东北当局已经开始把满洲大量的工业和实业设施设备迁入关内了，这就说明我们几代人要占领满洲的志向被支那人看出端倪了，他们在提防着我们，并采取了减少满洲被占领后的损失的行动。我们若再不采取断然的行动，等他们搬空了满洲的工业，我们抢下来的土地，难道只能种高粱吗！

所以我们必须行动，必须马上行动，阻止他们搬空满洲。有了工业的满洲，才能成为帝国紧密得经济单元和与西方争霸的生命线，从战争的角度上来说，满洲比本土还要重要。一旦满洲属于我们了，那么进可以利用这个脚手架，轻易登上华北的大地，退可以利用满蒙地区广袤的纵深腹地，保存国家战争的力量和潜力。所以说，今晚的行动是上天赋予我辈的职责，不需要内阁的批准！”

正当他口若悬河，侃侃大论满洲的重要和事变的必要时，一个参谋脸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看样子，他的紧张就来自这份电报。电报被递到三宅光治的手中，他看见电文内容只有一行，上面写道：计划遇阻，重炮阵地被偷袭，已下令第三旅团参加攻击沈阳。望追认此令！关东军沈阳地区代理司令官先遣参谋板垣征四郎。

显然这是板垣征四郎被炮阵地的殒爆风暴吹的摔晕后，醒来后拍发的电报。看得出他已经跳过第二师团和关东军司令部，向第3旅团和二十九联队下达了攻击中国军队的命令了。这份电报就是拍过来就是要求本庄繁追认这道命令的。

这封电报放在三宅的手里，他就只能读出计划受阻，执行不顺的意思。而在石原莞尔的手里，却无疑是惊天霹雳一般，让他读出来许多的信息。既然重炮阵地被偷袭，那就是说中国人有可能早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攻击炮阵地，起码说明中国人也是早就有所准备。现在能为沈阳的日军提供唯一重火力支持的炮兵阵地被袭，那些以在乡军人为主的偷袭部队一定处境不妙了。在此情况下，就有必要动用沈阳之外的第三旅团参加攻击，也是板垣眼下能选择的唯一办法了。慢慢地，汗水沁出了皮肤，在脸上汇成了颗颗的汗粒，瞬间就是满头大汗了。他盯着电报纸发愣，心里生出一种被人识破阴谋，顺势再阴他一把的恐慌。

“难道支那人有所防备，怎么会这样？绝对不会的！”石原弱弱地咕哝着，打死也不相信，他自以为高明的计划，被人看穿，还顺手阴了他一把。

“哼哼！你都说了，既然支那人有所防备，存在如此大的风险，你居然没有上官的命令，就私自发动事变，这下你还有何可说的！”三宅光治把老脸故意怼到石原的面前，手指点着他手里的电报，恶狠狠地说道。

他这一喊，倒是把石原莞尔叫醒过来，他头往后仰，避开三宅的老脸，转身对那个送电报的参谋说道：“小林君，请麻烦你再发一封电报过去，询问板垣阁下一声，我军对沈阳既定目标的攻击是否顺利？”小林参谋听令去了，石原又转身对三宅一躬身，鞠了个8、90度的躬，口气急切地说：

“参谋长阁下，请您务必叫醒司令官本人，要求他对第三旅团长谷部照将军下令，向沈阳发动进攻。我相信我们用第3旅团的雷霆一击，必然就可以轻松攻占沈阳，控制整个中满地区。如果能让辽南的15旅团也参加攻击，那么我们定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占领全满州的。拜托您啦！”

看着石原在自己面前低下了头，三宅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简直是出了口恶气。但他却并不想让石原如意，这个石原到现在还在想找人背锅，如果计划失败，他这个参谋长也会因为干过劝过司令官对第3旅团下令出战的事，必然会被追究的。所以他鄙视地看着躬身在面前的石原，冷笑一声，说道：

“你不要想着靠我你们这些人为你的狂妄和越级行为擦屁股，我连你的什么计划都不知晓，你还指望我能为司令官解释清楚这样做的理由吗？石原君，你不觉得这是你的工作吗？你们既然已经在司令官不知情的前提下，替他下达了命令，去到他那里做必要的解释不是你要做的吗！起码，你要征得司令官本人的原谅才行啊。像你这样随意冒犯上级的做法，难道不需要原谅吗！”

三宅说完这些让石原心虚气短的话，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就走了。旁边七八个参谋也纷纷离开作战室，到其他地方各忙各的了。石原心里一股屈辱的感觉愤然升起，他被三宅当众定性为目无上级，私自行动的狂妄家伙，这是当众羞辱他啊！看着离他而去的那些参谋们，他甚至在几个人的眼中读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直过了三十分钟，那个负责传送电报的小林参谋走进来，告诉他，说是已经给沈阳的电台拍了5、6封电报，询问事态进展，可那边一直都没有回电，连独立第二守备大队也失去了联系，看样子情况不妙啊。一得到小林的提醒，石原顿时就像一摊烂泥，滑坐到地下，表情呆若木鸡，任小林参谋怎么叫也没回过魂来。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门一开，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带着三宅光治一行人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地上发呆的石原莞尔，气得身体发抖，他迈步走到石原的身前，俯身狠狠扇了石原一个大嘴巴，声嘶力竭地叫道：

“巴嘎！你这个蠢货，皇军夺取满洲，难道就要用你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吗，简直是授人以柄，自取其辱！这就是你的聪明吗，狗屁！真是皇军的耻辱啊！几分钟前，我接到帝国驻沈阳领事馆林九阁下的电话，说是你们安排进攻沈阳军营和沈阳城的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了，沈阳还在支那人手中！”

本庄痛心疾首地说出来沈阳的近况，现在是子夜十二点钟，在日本人发动偷袭计划后的一个多小时内，沈阳的几千部队已经灰飞烟灭了。帝国已经遭受到了巨大的失败，天知道，明天支那人还会不会搞出其他什么事情来呐。三宅光治趋前几步，走到本庄身旁，建议起来。

“司令官，我建议马上给第3旅团下令，要他们从北面和东面夹击沈阳。用中国的话说，这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事变已经发动，断没有再停下来的道理。不如我们趁势出兵，攻取沈阳，掌握了铁道中枢，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而15旅团，则暂时在辽阳一线待命，看看盘锦的两个精锐支那军队的动向，再做下一步的计划和应对。我相信，仅靠第3旅团忠勇的部队，就能挽回我们在沈阳的败局。”三宅不怀好意地看着地下的石原莞尔，低声向本庄进言道：

“至于这个胆大妄为的石原一伙，先行拘押起来，等候军部的调查。如果我们最终成功挽回了沈阳的败局，夺占了满洲，他们虽然死罪可免，但越级发动事变，造成沈阳部队大量伤亡的事还是要追究的，不能姑息这种擅自做主的恶习。如果我们的计划没能成功，根本原因就是他们这伙人的私自行动，从开始就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被动所致。”

老奸巨猾的本庄繁岂能不知道三宅的意思，就是说，这占领满洲的不世之功，本不应属于这些狂悖的下级。如果这次成功，那就是关东军司令官和参谋长的功劳。如果失败，则是石原板垣一般子没脑子的下级私自行动导致的，锅肯定要他们来背，不然老将们心里不服啊！

本庄繁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三宅的意见，“就这么办”，同时还踢了石原莞尔一脚，命令卫兵将他拖下去，交给宪兵拘押，严加看管，不准他自杀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