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将星闪耀华北（三）

正如丁喜春所料的那样，穷疯了的又想疯了的石友三大军七万余人，奔着望都车站上那些虚幻的军需物资，不顾一切地撞向两河防线。

可能是还普遍存有轻视东北军的想法，攻击的第一天，全线就算遭受挫败，但石友三还浑然不觉。第二天仍然重振军力，再次攻向两河纵深。打到下午，石友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按说以他了解的东北军是最不耐苦战久战的。以他这样规模的进攻，对面防线上只有不到他一半的人马，却是轻松抵住了他潮水般的攻势。

纳罕之下，他也渡过了磁河，来到沈克的前沿指挥所，就近观察战况。神情已显沮丧的沈克向他汇报了这一天半来的进攻情况。

一开始，只用了半天的光景，大部分进攻部队都能突破敌军的第一道防线，有的部队甚至对第二条壕沟进行了试探攻击，当天晚上前，已经攻破了几段防线。只是天黑以后，由于石军士兵穷苦，很少吃肉，导致患有夜盲症的比例很大，又被东北军组织夜袭，给打回来了。这时，各部的伤亡已接近20%。

今天早上，又整军再攻第二条防线，突然就遭受到密度加强的炮兵火力的打击，伤亡一下加大，士气开始跌落。好在敌军的炮火攻击是掩护第二条壕沟的守军撤向下一条防线，大军再复进攻，终于在临近中午前，突破了第二条防线。可就在士兵们向前追击时，突然就遭受到了奇怪的火力点的火力攻击，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数。全军又被迫退向第一条防线据守。现在部队又进入了下午的第二次进攻，结果还是在越过第二条壕沟时，遭到不明火力的严重杀伤，部队减员很大，这不，又在往回退守。

石友三顺着沈克的手指方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战场的一切。

由于是平原的缘故，石友三看到了宽广的战场上，硝烟阵阵，大地上密布着边沿发黑的炮弹坑，无数的尸体错乱地倒伏在各个方向，可以用死伤枕籍来形容。一股股正在向回跑的士兵，丢盔弃甲，倒拖刀枪，灰溜溜地从漫漫硝烟中跑出来，面带恐惧，惊恐不安。有的士兵正向后方的长官报告进攻的情况，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指点着远处的防线，不安地说着些什么。看了半天，石友三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渡河过来的时候，他也粗略地观察了第一条防线的壕沟工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于常规之处。怎么这第二条壕沟就这么难攻，明明攻过去了，却又被强力打回来，这么着往返几次，仍是无功。

他吩咐沈克，找几个从前沿下来的连排长，他要亲自问问，那防线到底有什么鬼名堂。

不一会儿，三个狼狈不堪的连排长到了前沿观察所，有一个可能是刚包扎好了伤口，白色的绷带裹在脖颈上，脏污不堪的脸上甚至还看得见两道眼泪冲刷出来的白道，很有喜感。三人向石友三敬了礼，自我介绍部队番号和职务。那个受伤的是个副连长，自我介绍时还处于极度恐惧当中，嘴唇不停地发颤，带动脸上的肌肉跟着有节奏地抖动，怂的不要不要的。

石友三厌恶地看了他，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连长呐？他怎么不来汇报？”

副连长带着哭腔答道：“张连长他没回来，留…留在前边了”

“嗯”石友三语气更加森冷，这可是丢弃长官逃回来的，战场上这可是重罪。

“不是，连长他…连长他死了，我们撤下来的时候，他…他还在那儿烧着呢。

“怎么回事？”石友三怒喝道。

“我说，我说”副连长看着石友三丑脸开始变的黑沉可怕，吓慌了神儿，向后退了一步，才开口答道：

“我们连是今天上午从后面调上来参加进攻的，前面攻打第一条壕沟防线时候，我们连没有参加，大家士气都很高。但是，就在我们来到第二条壕沟工事前的时候，看到地上好多我军的尸体还没有抬走，乌乌泱泱的一大片，横七竖八的，新兵们看到了都吓得不行了。我和连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队伍安稳下来。”

“进攻开始的时候，我们连被营长放在后面，前面是七连，我们跟着他们的后面冲。”副连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好好的，有七连在前面挡着，我们只管跟着就行。可不一会，七连就打垮了，剩下的二、三十个人，趴在地上，不肯往前冲。我们连长急了，营长可是交代过，是让我们连在后面趁势冲进战壕，打突破的。这七连还没摸着敌人的战壕就完了，把我们晒在半道，肯定是退不下来了。连长没法，只有带着我们顶在最前面，后面的九连还跟着我们呢。敌人的机枪是太多了，子弹打得像泼水一样，在身边‘嗖嗖’地飞，整个壕沟像是在冒火，把我们打惨了。大家不由得慢了下来，正好九连赶上来，和我们一块冲。”

“我们连长是个愣嘎子，一看我们两个连还剩不少人，当即就带着带头冲锋。仗打到这份儿上，我们也顾不得什么啦，反正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就这么着，连长带着我们冲破了敌人的战壕，守壕沟的东北军顺着交通壕向后跑了。我们连当时估计就剩一半人了，加上九连，共计还有百多号人。我们见敌人撤了，连长说要追上去抢了他们的机枪，大伙儿就跟着两个连长嗷嗷叫地冲过去。我带着重机枪班跑得慢了些，没等我们跨过壕沟，突然，路两边有机枪向弟兄们的背后开枪，起码有四五挺机枪一齐开火。前面的弟兄根本就没防备，跑在后面的人被打到了前面也不知道。就这样后面的死了再接着打前面的，一直到跑在前面的两个连长发觉不对，回头看时，跟上来的百多多人，就剩俩连长和十几个全乎人。有的伤兵哭喊着向回爬，真的好掺啊！”副连长说到这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修罗地狱，恐惧的眼泪又流下来。

见惯了战场厮杀的石友三没觉得什么，生死寻常事，一将成名万骨枯，他就见不得这种见到生死就怂的孬兵。好容易才压下来怒火，继续询问后来的结果。

“我们连长当时也急了，这是进了敌人的火力圈了。当时就带着剩下的人翻身跳进旁边的交通壕。没想到这时，狗日的东北军拿着喷火枪（火焰喷射器）向交通壕喷火，十几个人一下就被点着了，呜啊乱叫，带着火到处乱跑。我最后看到我们连长，满身是火从交通壕里向上爬，脸上都烧着了，爬到沟沿上，没能上来，又落回去了，一直在沟里烧着。”

“我当时想带着重机枪把敌人路两边的暗堡打掉，可是他们的射击口都是向着后面的，背对着我们，根本没地方可射。想绕到射扣用手榴弹炸，我们正对的前方不到100米，又有敌人的碉堡掩护这边的暗堡。实在没法，我们只好退回来了。”副连长越说口越干，仿佛还在战场上，脸上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抖动。

石友三好像到这里听出来一些名堂，这是敌军故意在防御工事上设置了圈套，诱使自己的人钻进火力网，一股聚歼啊。如此阴险，如此奇妙的工事设计，东北军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如果攻击的各部都是这般遭遇，那他就肯定损失不小。

石友三也没了找那个副连长的晦气，看他也是苦战余生，自己置气处置了他，恐怕别人会寒心。接下来，他又问了其余的两个人得到了又一些不同的情况。

一个连长说，敌人的防御壕沟是八字形的，两边向外弯，拱卫着那些道路，只要自己沿着道路冲锋，就会遭到两翼机枪火力的侧射打击，死伤比受到正面打击还要大得多，路的两边又尽是些鹿砦和铁丝网，要不就是人工挖出来的水泽，根本不能布置多点进攻。己方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只能按照敌人安排的线路进攻，最终落入敌人的圈套。

另外，敌人的炮兵已经事先把战场划定了打击网格，前线一呼叫炮火，敌人的炮弹就朝自己这边人多的地方打。很多部队还没有发起进攻，就被打残了。

听了上述的汇报，石友三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东北军这次的打法明显与以往不同，不再是他熟悉的菜鸟了。联想到他从刑台打到石家庄的风卷残云般的利索，和这次两河战场自己巨大的兵力优势无法撼动敌军，他觉察出了一丝诡异。下午的进攻被他叫停了，他要考虑破敌或者撤退的方案，一切等明天考虑清楚了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