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于乐大概记得去年也是秋天的时候，他跟亮亮满大街的串胡同儿瞎溜达，走到乔乔家那条胡同时，发现围了十几个人，地上好像还坐了个人，他俩好奇，便一起凑了过去。

那天的乔乔穿着校服侧坐在门口的泥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低着头，另一只手抹眼泪。她那发福的母亲拿着墙头堆的苞米秸秆往她身上抽，嘴里骂骂咧咧的“你滚吧，不要回家了，我没你这个闺女。”抽完后，把秸秆一扔，上去把乔乔拽起来往前拖了几步又推倒在地。

乔乔没有哭出声，也没有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旁边的邻居在一旁劝她的妈妈：“就为了包饼干，不至于，算了吧。”“孩子，地上凉，赶紧起来回家吧。”

“怎么不至于，给她弟吃的饼干一转身进她肚子了，她弟在家又哭又闹的。多大了，还跟她弟抢吃的。”乔乔的妈妈看起来很强势，很泼辣，又好像振振有词，自以为满嘴道理。

“快回来，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了！”乔乔的爸爸站门口喊了一嗓子。乔乔爬了起来，低着头抹着眼泪往家走去，刚到门口就被她爸爸粗暴的拽了一把拉回了家，她妈妈跟后面把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邻居们唉声叹气的散开了。

于乐认得乔乔，赶集的时候走到鞋摊儿经常能见到她。她笑起来甜甜的，说起话来很文静，看起来很和善。张玉英每回打于乐的时候，也都是关起门自己教育。像这样一个文静的女孩子被母亲扔在大街上，被十几个人围观着打，于乐不知她的心里会有多难受，她的自尊心会受到多大伤害，不过从她从头至尾都不敢抬眼看一下周围的人这一点，也能猜出一二了。从那时起，于乐见到乔乔的弟弟，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我就觉得生个闺女挺好的，你看，俺家有姗姗和玲玲就行了，俺也没想再生个儿子，再说了，现在生儿生女都一样，有些人养个儿子跟宝似的，最后有多少不孝顺的，养了有什么用。”

“这家人真不知足，有儿有女的，儿女双全多好，都是自己生的，还有偏有向的。”

“你说能不能是乔乔在家又受屈了，一时想不开，自己抱着猫跳湾了？”

“这话咱别给他到处宣扬，叫人家听到了不好。”

“昂，我知道，咱就是关起门来自己说说。”

张玉英虽然嘴上说着别到处宣扬，接下来几天一有邻居来串门，还是把她跟玲玲妈妈的猜测说了出来，完了还告诉别人别到处乱说。

于乐晚上做了个梦，他梦到朦胧的环境中有个跟乔乔差不多的姑娘，她抱着一只猫在微笑，那是一种恬静祥和的笑容，看起来那么的与世无争，那么的不沾染一丝人世尘埃的纯洁，让看到的人心里无比平静，沐浴在那笑容中，什么都懒得去想了，只想这么一直的平静下去。

于乐小时候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大人们总想着生个男孩。每年清明节寒衣节上坟的时候，看着满坟茔的男人，不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于乐猜出了个大概。或许在老一辈人的观念中，生的女儿嫁给了别人，女儿生的孩子也是随了别人的姓，自己百年后，若家里没有男丁，就没有人逢年过节清明寒食的时候给他们上坟烧纸，家里这一支传到这里也就断了弦了。他们要的是香火的传承，要的是自己生的这一姓的人代代延续。生前穷怕了，死后幻想着后代在上面一直给烧着钱，在下面能过上好日子。

可如果他们这么迷信的话，为什么不相信轮回转世，死后不久还能再投胎做人，老是惦记着自己埋在土里那前世的一捧灰做什么呢？活着都没活明白，倒是把死后的事想得那么多，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于乐不相信大家传的乔乔会自杀的事，因为在那个家里，或许那个不会说话的毛孩儿才是最亲近她、最黏着她、最能给她温暖的生物，她一定是把那只猫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所以猫落水后才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它，又怎么舍得带它一起去死呢？

星期天下午，于乐终于开始写作业了，他想在手抄报的右下角画一个抱着猫的姑娘，奈何自己的美术水平还停留在幼儿园阶段，小学的美术课上，为了应付作业都是把纸贴在书上的图画上去描，对于绘画一窍不通的于乐用铅笔画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画了一些简单的花，围成了一个小方框，在里面认真的写下了几句话：

“上天曾赐给一户人家一个美丽的天使

可他们不知道珍惜

天使抱着自己心爱的猫咪

又回到了天堂里”

手抄报的其他地方，于乐也没有耐心去打磨了，只想着赶紧写完作业看动画片，于是也学着别人用星号叉号随便一圈，翻开作文书不管内容合不合适，摘取几段，字写得大一点，没多长时间就完成了。

周一上学，于乐看了一下别人的手抄报，于乐感觉自己的字就挺大的了，转身看见于智源的字，更是比自己大了几倍，八开的纸整页不超过一百个字，算是丑出了天际。彭程和毛毛脑洞大开，往上印了好几张贴画凑版面，显得不伦不类。倒是心灵手巧的姑娘们，字写得像印刷体，还认真的画了好多插图，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

几天后，评选结果下来了，不出所料，于乐没有获奖。老师抱了一摞硬皮的笔记本发给了前十名的同学，于乐眼馋，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获奖的手抄报被贴在了教室的后墙上供大家欣赏，于乐第一次觉得，自己除了成绩好点，其实啥也不是，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家里的两头牛，稍大的一头于德忠算计着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产了，牛奶收购点他也去聊过了，价格合适只是距离有点远，为了以后送奶方便，他跟张玉英商量着把存款拿出来买辆摩托车。

学校里，王老师又做起了买卖，他在语文课上拿出了一套国画工具。一个纸盒子打开，里面是十几管像小牙膏似的颜料，白色的塑料盒打开，里面是有各种方方网格的调色盒，盒子边上的长条格里放着三支粗细不一的毛笔和几支4h到4b不同标号的铅笔。

“同学们，现在国家提倡素质教育，以后上学、工作有点才艺和特长的话，对你们也有好处。我看了你们的手抄报，很多同学绘画这块很欠缺，为了提高大家的艺术水平，我特意找了一套国画工具，这么多东西，我给讲到了20块钱，比市场价便宜很多，有想学习国画的同学可以自愿购买，到时候咱们成立一个兴趣小组，老师教你们画国画。”说着，他把这一套工具让同学们传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