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于德忠拿了两块豆腐进了门。张玉英掐了一块下来让于乐张嘴，塞进了他的嘴里。于乐不喜欢清淡的食物，还有让他说不出来的豆腥气，张玉英给他第二块的时候，转身跑开了。

吃过了早饭，张玉英开始扫地，擦锅，把灶间的边边角角都打扫干净。按照传统，请神之后到初二送神之前，家里不能再碰刀子、剪子之类的锐气，不能倒垃圾、不能扫地，有把神灵扫地出门的嫌疑。村里人相信，得罪了神灵，这一年必定晦气缠身、诸事不顺。

于德忠用面粉做了点糨糊，找了把刷子，喊于乐一起帮忙贴对联。别家也有用透明胶带贴的，但春天风大，不出正月十五，可能就被吹烂了。于德忠讲究，不怕麻烦，熬好的糨糊能将对联全部熨熨帖帖的粘在门上，多大的风都不怕，撕都撕不下来。

间杂着几种颜色的挂门前，挂在了家里的每个房门的门框顶上。炕头的墙上贴了一张“抬头见喜”。门口前屋的墙上贴了“出门见喜”，上面还加了个福字。大大小小的春联、福贴，贴到了每扇门，每个粱缸、水缸上。

在房子灰暗单调色彩的反衬下，醒目红色的点缀顿时让这个家活泼了起来，让新年的“新”不再只是说说，而是有了具象化的表现，也预示着沉寂的寒冬即将结束。贴完对联，于德忠开始帮张玉英剁排骨。于乐在门前东家看看，西家看看，很多人都在贴对联，也有着急的头一天就贴好了。全村人都热闹起来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于乐总会感觉到兴奋和快乐，这或许是他骨子里群居属性的本能吧。

每年除夕的年夜饭，对于乐家来说就是中午这一顿。白菜、粉条、豆腐一起炖一锅排骨，全家人围在一起啃一顿骨头就完事了。于宣正没有兄弟，于德忠也没有兄弟，人口少，菜做多了也吃不完，比不上别家兄弟多的，携妻带子聚在父母家，做上几个菜，摆上几瓶酒，中午吃完晚上吃，好不热闹。

大铁锅里的排骨炖出了香味，勾起了于乐的馋虫，他围在灶间转来转去，迫不及待的想大快朵颐。于德忠到小铺里买了一瓶果啤，一瓶香槟。包装跟大绿棒子啤酒一样，虽是酒，但不含酒精，一瓶是碳酸饮料，一瓶是不含碳酸的饮料。排骨、果啤、香槟是于乐童年时最典型的年味，这些东西平时不舍得买，只有过年才能吃上。

下午一点，于乐期盼已久的排骨终于端上了桌，于德忠夫妇也把于乐的爷爷也喊了过来，一家人凑一起吃顿团圆饭，至于于乐的奶奶，给了她一碗排骨，自己在屋里有说有笑的吃着。可能吃得比较好，今天她没有骂街。

没有什么祝福语，敬酒词，一家人如平常一样，简单的吃着。张玉英把肉多的骨头夹到了于乐面前，于乐喜欢吃“一根棍”，就是一小节没有连着脊骨的肋骨，肉很轻松的就撸下来，剩一节光亮的骨头。但除夕的骨头切得块大，大部分都连着点脊骨，于乐牙齿不全，没那么大的咬劲儿，吃不干净，张玉英把于乐没啃净的骨头扔给了于德忠。于德忠也是个仔细人儿，也不嫌弃于乐，把骨头啃了个精光。骨头缝里的肉抠不出来就用筷子捅，能掰下来的骨头全掰下来一小块一小块的啃，脆骨肉筋全部吃得一点不剩，最后嘬一下骨头里的骨髓，把能咬得动的全吃了才算完。这样啃完的骨头扔给狗，估计都会被嫌弃。

于德忠没舍得吃几块肉，大部分是在啃于乐剩下的骨头，吃白菜豆腐。于乐用小杯喝了一杯果啤，碳酸的气泡在嘴里爆裂开，爽口解腻，他学着大人喝酒的样子，满足的咂巴一下嘴，叹一声，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幸福。

下午三点多，张玉英开始和面包饺子，于乐帮着擀皮儿。下午包的饺子不多，够晚餐一家人吃的就行。四点多的时候，开始下饺子，面板仍然留在炕上。天快擦黑，外面想起了鞭炮声。这个时候，谁家的鞭炮声响起来，就证明这家已经煮好了饺子，开始迎神了。

于德忠和张玉英边下饺子，边听着鞭炮声，猜是谁家放的，说着这么早就开始迎神，他们可真着急。于乐则直接跑到街上看别人放鞭。土鞭系在竹竿上被高高擎起，引信不停的呲着花，鞭炮一个一个的落下，在半空爆炸，炸出一块火光，烟气升腾，鞭纸散开。空气中满是硫磺的味道，这样安静的听着鞭炮声，人们欢快的打招呼声，是漫长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

兄弟多的人家，十个八个人一帮，抱着一摞摞黄纸，香，一盘盘的土鞭来到了村后的大道上，朝着村子坟茔的位置开始祭拜，放鞭。出村迎神，表示着自己对神灵的最大敬重。于乐隔着老远观察着他们在哪块放鞭，记好位置，第二天约上小伙伴去拾鞭。每年在这些地方会拾到很多没响的鞭，还有可能发现一小串都没有响的鞭炮，这是因为编鞭的引信被中间炸断，会掉下来一截。一下子燃放几十挂鞭，没人会在意那一截没响的。这种地方对于乐来说就是宝藏之地。

“乐乐，来家放鞭。”于乐家的饺子也出了锅，于德忠将于乐喊了回去。

于德忠在院子正南方位摆上了天地的牌位，灶台旁的墙壁上挂着灶王爷的神像，灶间正北墙壁上挂了块红绸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于德忠爷爷的名字。三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摆上碗，碗里有三个饺子，糖水果香烛都摆放整齐后，于德忠拿出了两挂鞭连到一起，绑在竹竿上，擎起来，于乐点了鞭转身就跑。单个鞭炮约么着嘣了三分钟才放完。

焚的香，长短粗细不一，请神的头炷香，午夜的香和送神时的最后一炷香，用最粗最长的黄香，其他时间香火不断，用绿的、红的短香。于德忠回家，把三个地方都点上了香，喊于乐一起给天地、灶神和祖宗磕了头，开始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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