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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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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终于要面对一些最棘手的难题了。

“我”是什么存在?

“我”在哪里?

“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这些问题,一问出口就觉得怆然而凄凉。但是,问了一万遍也找不到答案,因此更加怆然而凄凉。

无论从何种意义、何种角度看,“我”都是一个虚设。

“我”是那个名字吗?不是。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那是两个或三个汉字的偶然组接。从电脑中查,同名者很多。即使独一无二,那几个字也只是外贴的符号,一点也不能说明“我”的实质。请看传媒上经常出现的罪犯名字,都响亮吉祥,一点也不比我们的名字差。

“我”是一份履历吗?不是。履历是一排脚印,脚印不是人。一个农民走过一条辛苦的长路,开过两家小店,种过一片玉米,出过几次远门。但显然,小店不是他,玉米不是他,远门不是他。加在一起,也不是他。很多人喜欢把风尘仆仆的经历当做人生经络,其实是把那些风尘当做了生命。

“我”是一堆身份吗?不是。身份是座位前的纸牌,再多的纸牌也堆不成一个人。纸牌也可能决定着座位的主次前后,但座位只是座位,木质的,或塑料的,并不是人本身。一个人必定坐过很多座位,一个座位必定坐过很多人,彼此之间没有稳定的意义。而且,座位本身也随时可能散架或消失,更不必说放在前面的纸牌了。如果最后把这种身份纸牌移到墓碑上,那也只不过把坟墓当做了座位,由木质的、塑料的,改成了石质的,移到了草丛之间。

“我”是一种声誉吗?不是。声誉只是当事人的希望,比脚印和座位更加虚幻。阅尽中外资料,在著名人物中,社会声誉勉强符合当事人希望的,在比例上微乎其微。勉强符合历史事实的,也极为稀少,但后人连校正的兴趣也没有了。如果有一个学者出来校正,必有其他学者起来辩驳,但民众完全不在乎这种吵闹。所谓“口碑”,更是在资讯不发达时代少数文人的“口水”,既不可能验证,也不可能长存。因此,一切为声誉活着的人,都活得非常虚假,因为他们把别人的口水当做了自己生命的汁液。

“我”是这副躯体吗?不是。躯体被中国古人戏称为“区区五尺”、“皮囊肉身”,由一系列感知器官组成,而佛教又认为那些感知极不可靠。人禽之别在于精神,而人的躯体却必然会处处与精神叛逆,因为它严重地受制于机能、欲望、疲劳、伤残、衰竭、死亡。可见,这副躯体不可能成为“我”的真正代表。

确实,诚如佛教所言,“我”是一种没有自性的空相。

前面说过,“我”像一个井口。但是,由“我”入口,井底却没有“我”。

没有“我”的井底,比“我”宏大,比“我”重要。因此,“我”被放空了。

只有人类,才能进入这种“自我否定”的涅槃境界。这不是“我”的悲剧,而是人类的圣洁。

于是,一些高层智者进入了一个更峻峭的精神高地:无我。

“我”,曾经那么精彩,而到头来却自我消解。这就像一脉水流,负载过轻叶,负载过重木,负载过竹筏,负载过船楫,而到了江河宽阔处,水流融入了大海,不见了。

“无我”,是一种宏观思维的自然导向,但对社会上的多数民众来说却很难达到。

多数民众,愿意过“安分守己”的寻常生活。所谓“安分守己”,就是在他人的缝隙中寻找我是谁。但是,既然是“他人的缝隙”,就会时时碰撞到他人,一碰撞,就必须守护自己的生存空间。然而他人也都在这么做,于是摩擦不断,冲突不断,烦恼不断,嫉恨不断。环视日常生活,从官商高层,到邻里市井,莫不如此。谁都想“安分守己”,却谁也做不到。

民众中那些能力较强的人,不满足于“安分守己”,想用自己的力量改变环境。他们很可能成功,但也随之产生与他人更尖锐的冲撞。

这就是说,本想守着“我”而跋涉人生,却总会遭遇丛丛荆棘。本想抱住“我”而不骚扰别人,到头来还是伤痕累累。

因此,守着“我”、抱住“我”,都没用。唯一的出路,是把“我”看空。

把“我”看空,也就是放弃对“我”的执着。

这是精神的一大解放,心灵的一大解脱。

“无我的空境”,是世间人生的最高境界。

无我,让自己由世俗之人变成了天地之人,腾身界外,气度悠悠。

无我,让自己放逐了年龄,放逐了履历,放逐了身份,成了一个不会衰老,不怕搜索,没有上级,没有下级的全然通脱之人。

无我,让自己没有亲信,没有闺蜜,没有同党,没有帮派,成了一个“四海之内皆兄弟”、“九域之外无仇怨”的彻底开放之人。

无我,让自己无避损失,无避病痛,无避死亡,成了一个能够面对一切祸害而不会奔逃的大勇大健之人。

无我,让自己看淡专业,看淡地域,看淡血缘,看淡国别,成了一个翱翔天极而不觉陌生的融合万方之人。

“无我空境”,清清朗朗地成了天地元气的流荡之境。这就像未被雾霾污染的天宇,看似不着一物,却让万物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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