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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空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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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凭着聪明的头脑,把最原始的欲望和冲动精致化、规则化、理论化了。这一切很容易被看成是人类进步的证据,其实,那是以复杂的方式回归荒蛮。

能看清的人并不太多。除了我一再称道的佛家、道家、魏晋时代哲学家外,还有不少优秀的西方人。例如,歌德就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类凭着聪明划出了种种界线,最后凭着爱,把它们全都推倒。

在这方面,比歌德做得更出色的,是中国的禅宗。禅宗大师种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作为,全是为了推倒那些界线,包括那些概念,那些逻辑,那些学理。

全都推倒了,那就是“空”。

好像失去了很多,但细细查点,才发现失去的全是羁绊,全是桎梏。当羁绊和桎梏都没有了,那么,让我们警惕的人文劫难,也就失去了落脚的基点。

因此,“空”的哲学,是针对人文劫难的“防卫系统”。

“空”有两义:在内,是本性之空;在外,是羁绊之空。

本性之空,是指天下万物未必具备名号所限定、历史所确定、习惯所认定的性质。也就是说,此未必是此,彼未必是彼;忠未必是忠,奸未必是奸;祸未必是祸,福未必是福;盛未必是盛,衰未必是衰。即便是,也处处流动、时时转移,从称呼它们的刹那间,已经不能确定。

这就像半山腰里一个两头通透的崖洞,战争期间临时做过各种仓库,每种物资都有名号,把整个崖洞都装满了。人们可以根据物资的名号,叫它什么洞、什么洞。后来,战争结束了,物资搬走了,崖洞清空了,一派开阔。鸟雀飞进来,又飞走了;云霭涌进来,又涌走了;花香飘进来,又飘走了。它永远是空的,许诺一切,迎送一切,挥洒一切,却又不是一切。

人们似乎习惯了那种被仓库塞满了的崖洞,那种由仓库的物资赋予不同功能的崖洞,反而不习惯了未做仓库的崖洞,简单说来,反而不习惯了“空”的崖洞。

但是,崖洞之所以称为崖洞,因为本性是“空”。请把我们的人生,我们的心胸,比一比崖洞,如何?

我们的心胸,本应开阔流通。但是,开阔流通的前提是无滞无碍,无堆无垒,无堵无塞。心胸一堵塞就会造成像“心肌梗死”“脑血栓”这样的重病,唯一的治疗途径,就是清空。

这便是内在之空。

外在之空,是要看穿一切外在羁绊,哪怕这些羁绊具有充分的社会性、公认性、历史性、传承性,也要努力分辨、看穿、清空。

羁绊不会自己承认是羁绊,它们大多以“必须形态”出现,看起来都难以离弃,不能割舍。

看穿它们的关键,还是要找回初始的正觉。就像我在前面《破惑》中所说的,回到那个看穿“皇帝的新衣”的儿童纯净的目光。

基于这种思维,原来堆在脑子里的大量“一定”、“必须”、“理所当然”、“必不可少”,也能涣然冰释,化作流水,琤u而去。对于前人所做的那些事情,可能情有可原,但我们今天完全可以重新作出裁断。

我们可以凭着纯净的目光提出一系列问题:世事匆匆,真要如此摆开拳脚、展示肌肉吗?真要如此颐指气使、训示民众吗?真要如此追求虚名、迷醉权势吗?真要赚那么多钱,挖那么多矿,造那么多房吗?……

如果有了“空”的心胸,我们书架里的书籍,就会减少大半;我们学校里的课程,就会减少大半;我们在历史荒原上的冲撞、呐喊、拼耗,就会减少大半。如果能够这样,那么,焦头烂额的人类,是否会过得从容、自在一点?我们几十年的生命,是否会过得更有诗意一点?

这样做“减法”,做得最让我动心的,是佛教中的僧侣团队。僧侣并不是西方宗教中的“神职人员”,因为佛教里没有那样的神。僧侣是一种“实验示范”,以一层层的剥除,证明人生是有可能剥除的,而且剥除得干干净净。他们剥除了家庭,剥除了名字,剥除了世俗服装,剥除了性别特征,剥除了饮食嗜好,结果,他们还是那么快乐、智慧、博大,反而成了人间的启蒙者。

历代的僧侣都是云游者,他们行走的天地和思想的天地,都因空而大。

因空而大,也是艺术的至高境界。

品味中国古代艺术一久,就会深深地向往一个难以企及的等级——空境。

浅处理解,空境是留出空白,呼唤“空山不见人”的诗意。一切赘笔都是笨拙,一切添饰都是多余,一切繁华都是低俗。疏疏枯墨,幽幽弦鸣,让人屏息凝神,心志如洗。

深处理解,空境是释放生命,释放到一个没有界限的空间尽情腾跃。那就像一名素练女子的大幅度舞蹈,而黑色背景也就是宇宙背景。她的身段姿态来自天籁又牵动天籁,描述天籁又划破天籁。正是空,让她完成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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