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妄动
擎中王刘景浩还是没有想好究竟以何种心态来面对此人,他大可发雷霆之怒,以他擅入诏狱为借口。但又不想如此,毕竟人与人之间,脸皮能撕破的次数有限,撕破一次,还得花费很大的功夫去修补。撕破的次数越多,往后修补便越难。
既然要修补,干脆一开始就不撕破,好好维护着,也省了修补的精力,再者说修补后总归还有痕迹,不可能完完全全不留痕迹。
“来都来了。”
此人眼见擎中王刘景浩沉默许久,便开口打破沉寂。
不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极不合适,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但正巧擎中王刘景浩也是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的,不知该说他是瞎猫撞见个死耗子,还是把握住了擎中王刘景浩的脉门。
“说的也是。”
擎中王刘景浩笑了笑说道。
随即抬起了头,目光平时前方,看着这位迎着晨曦便不请自来的熟人。
“这么一看,你老了不少。定西王域的风沙还是那么大?”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不管男人女人,这却都不是句好话……起码听的人不会开心。
霍望也是人。
是人就不会服老。
尤其是他这种还有许多事没做,许多抱负没有实现的人来说,老只是个过场,烈士暮年才会壮心不已。
不过听到擎中王刘景浩这样说,他却是也有些心惊……
当一个男人谈论起另一个男人外貌的时候,只有一个情况——变化着实异常明显!
男人不常注意同性的面貌,尤其刘景浩满心还在凌夫人身上,如此再说,更是奇怪。
霍望转头看向食盒的顶部。
整个食盒外都刷了一层清漆,迎着微弱的晨曦却是可以看见自己的面貌。
对这模糊的脸,他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但这画面却让他的双眼没有焦点,只能有些凄然的摇了摇头。
然若今日天气再明媚些,霍望其实可以看到一张属于年轻人的面容。
虽说不再秀气,但仍旧是英姿勃发。尽管他的脸上,在眉宇间有着浓郁的憔悴,可这张脸无论是谁看来,都不会觉得衰老。
他误解了刘景浩的意思。
两人都是王爷,还不至于肤浅到对彼此的长相评头论足。有些人说起这些会滔滔不绝,因为他们活的还是个面子, 一张皮相罢了……但这两人,尤其是擎中王刘景浩,是活通透了,活到了血肉里,这才是骨相!
好在霍望清楚,这不是刘景浩话中的重点,他只是在给刚才自己的呻吟找补几句罢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
刘景浩问道。
“早些日子本……我在信里写过。”
霍望说道。
原想自称一声本王,但转念又觉得是有求于人,而进这诏狱的手段也着实算不上多么光彩,便硬生生的转了个调,收了回去。
刘景浩点点头,他还记得是关于“魔傀彩戏师”的事情。
不过这玩意儿人不人鬼不鬼的,太过于玄妙,就连他自己却是都搞不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帮霍望。
这世道自古以来就讲因果,自己的因果却是自己得还。
刘景浩大概能够猜到霍望被“魔傀彩戏师”缠身究竟是什么缘故,但既然对方不想明说,他便不提。
转头一撇,看到两个食盒之间还有个黑漆描金的方盒子。
“这是何物?”
刘景浩指着问道。
“棋。”
霍望回答道。
“你带了菜,带了棋,却是没带酒没带茶?”
刘景浩揶揄道。
菜是下酒的,棋是配茶的,如今茶和酒两种重要的东西不在,这菜和棋的搭配就十分奇怪了。
从未听过,吃口菜,下个棋的。
“酒这里肯定有。既然有酒,为何还要饮茶?”
霍望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说道。
“那为什么要带棋?”
刘景浩追问道。
“因为担心不知道怎么说话,或者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
霍望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棋?”
刘景浩这架势是非要问到底不可,但霍望却没有再回答。
他带的是一盒象棋。
与只有黑白两色的围棋不同,象棋的棋子要丰富的多。车马炮三枚强子中,总有符合自己手段的。
霍望对于分黑白的围棋兴趣不大,却是极为喜欢象棋这种杀伐果断,干脆利落的风格。
再加上他本身就如同那枚将一般,领兵帷幄千里,对于各种技法和路数也是心有成竹,因此不免想要表达一番。
在沙场上施展拳脚太大动干戈,他倒是宁愿不伤一人分毫便能使得风云巨变。
因此这象棋是再好不过的工具,在棋盘之中,尽可以发挥所长,也不会出一滴血。
有时候纸上谈兵并不是夸空,只是不断的磨炼的手段罢了。
还不等刘景浩答应,他已经摆好了棋盘。
棋盘画在一张白绸布上,半黑半红绘制而成,刚好是双方执棋的颜色。
象棋中,红子先行,于是霍望将红子让给了刘景浩,自己拿着黑子逐一安放。
最后一枚沿河的卒子落的扎实后,刘景浩才开始动手。
正如霍望所说,来都来了,那闲着也是闲着。对方要是不提正事,那自己正好就当打发时间。
他也没什么急事,敌不动,我不动,这种时候不能先一步暴露自己的目的,就算他是来找方法,也要摆上几分架子,不能上赶着才是。
刚将老帅摆在九宫正中下方,就觉得肚子有些饿。
刘景浩放下棋子,提起筷子,吃了口干菌炒肚丝。
“你在定西自己喝酒时都吃些什么?”
刘景浩一遍嚼着一遍问道,双手又开始在棋盘上忙活起来。
“烤肉。”
霍望说道。
定西王域以肉食为主,刘景浩去过,也吃过。
单论肉,无非是牛肉羊肉两种,烤法都一样,没什么特殊。唯一的区别就是穿肉的用具。
外行只管吃,便无须区别铁签子穿肉和红柳穿肉的区别,反正穿上去的都是生肉,烤熟能吃就行。
但会吃的内行就会发现,这铁签子穿成的烤肉和红柳签子穿成的烤肉截然不同,
红柳是一种只长在西北地界戈壁滩上的植物,低矮无比,总是一蓬一蓬的,灰蒙蒙的颜色。
以前的西北,缺少铁器食盐,故而才会就地取材,用这种植物的枝干来做穿肉的器具。
却是发现红柳枝条自带一种咸味,将其制作成签子串起羊肉块烤熟,羊肉便有了一股难得的味道,惊喜之余,遂开始将红柳枝条制作成签子,串起羊肉块在炭火上烤熟后食之,
而这叫法一看便知是西北人起的。
红柳二字放在前面,烤肉缀在后面,直截了当的说明这种烤肉用的是红柳签子来穿肉。简单、直接、响亮,仅有四个字的名字,不论是看一眼还是仔细念一遍,都能深深的映入脑海。
穿肉时,肥瘦相间。
先是三块瘦肉,然后是二块肥肉,再然后又是三块瘦肉。但夹在其中的肥肉却是全部的精妙所在。
刘景浩想起当初在西北地界上时,红柳穿着的肉穿在炭火上炙烤着,其中夹杂的两块肥肉的油脂被慢慢烤出,待外皮变得酥脆焦黄后,就用牙从红柳签子上扯下。
不但不腻还满口都充满了肥肉被炙烤后的糯柔、温和、润滑。若是连带这羊皮的肥肉,被烤熟之后却是更加美味,二者结合起来犹如软硬兼施,在口舌之间来回搅动,极为舒爽。
刘景浩忍不住砸了咂嘴,又吃了一口干菌炒肚丝。
桌上菜品虽多,但就这么一道是西北风味。
和西北人坐在一起,难免就受气影响,连口味都不自觉的变了。
这才发现,炒肚丝却是比大块的肉更加入味,适合喝酒。抬起手来正要招呼狱卒去“三长两短堂”中取酒来,却想起那六人已经都被霍望迷晕了去。
不得已,只能自己起身。
“你不必这样进来的。”
刘景浩拿出一坛子梅花酒说道。
“我担心你会拒绝。”
霍望说道。
他有不得不和刘景浩密谈的原因,但刘景浩却可以毫无缘由的拒绝。
刘景浩想了想,以他昨晚的状态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拒绝霍望。不过当他看到手中的酒坛子时,顿时就改变了想法。
人家每年送雪送梅花的,还搭上不少个坛子。自己后者脸皮了这么多年,趁着“文坛龙虎斗”的机会,借花献佛,请人家喝杯酒也是无妨。
给霍望倒了杯酒后,他自己也饮了一杯。
刘景浩不想执子红色,他并不喜欢先手。
不过这先手后手最关键的是整个布局,所以他便也没有异议。
霍望却是伸出食指,点在自己的“炮”上,他向来都喜欢先手。
一般来说,先手布局大致上也就是炮、马、兵、相四大类。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所谓的当头炮。其余的什么过宫炮、仕角炮等等也算不上新鲜。
而架起中炮却是先手中威力最大、运用最普通的布局之一,也是霍望最喜的第一手棋。
不过刘景浩却是选择了拱卒,竟然还是边卒,这倒是在霍望的意料之外,思前想后,却是放弃了一贯的路数,转而跳马。
这一步走完,意为霍望彻底改变了自己一贯的棋风,转而稳扎稳打的巩固后方,徐图进取。
双方若是棋风一致,走下去既可成复杂对攻的,也能变平淡的对峙,都有回转的余地和取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