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喜嫁丧哭(32)
“砰!砰!”
路星星恢复意识的时候, 就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逼仄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因为空气不流通,他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缺氧症状。
谁他妈在恶作剧吗?
路星星心情极为糟糕, 他发誓这要是节目组的什么恶搞节目,他绝对一会跳起来冲着张无病就是一头锤。
他憋着一口气, 开始扭动着手脚试图确认自己这是在哪里, 希望别是在什么生日惊喜礼盒里。
但是, 当路星星差不多摸索着丈量了这个狭小空间的尺寸之后, 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以他二十几年的认知,这里只有可能是一个地方。
——棺材。
现在路星星不在心里骂张无病了。
对于他目前的处境,他所能想到的不再是恶作剧, 而是谋杀。
或是……遇到了鬼怪。
路星星开始尝试着擎住自己头上棺材板的两侧往上掀, 他能感觉到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昏沉, 后背也在一阵阵发出高热的虚汗。
他恐怕撑不了太久。
路星星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时掀开棺材板, 他的情况和体力都会疾速下降。不管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时间拖得越久, 他逃离的概率就越小。
紧迫情况,他并没有慌乱, 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他没有胡乱的敲击棺材求助, 也没有连续用小力气去推木板。
路星星深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 手掌猛一用力就将棺材向上顶。
棺材没有被钉死,几乎是在路星星发力的瞬间就被顶出一条缝。
新鲜的空气很快就灌了进来,路星星昏昏沉沉的大脑有了片刻清明。但这也很快就令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恐怕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棺材板出乎预料的沉重, 空气中土壤的味道,如有实质的阴气……
棺材,是被埋进了土层之下的。
顺着那道细小的缝隙,随着空气一起落进来的,还有一些沙子和湿润的泥土,猝不及防砸了路星星一脸。
而他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推开棺材板,只在短暂的撑开那条缝隙几秒钟后,他就不得不放开了手臂,痛哼一声眼睁睁的看着棺材里重新恢复了黑暗。
呼哧……
呼哧……
棺材里是死一样的安静,连同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是如此清晰。
以路星星成年男性的体型,棺材显得狭小了一点,他的长腿不得不委委屈屈的缩在里面,脸距离上面棺材板只有不到二十厘米,几乎令人窒息。
空间的阻碍和缺氧带来的昏沉,都令路星星的情况越发糟糕,他甚至没有办法伸手去再一次试图推开棺材,只能用手掌虚虚的放在棺材板上。
即便理智告诉路星星,这样做毫无用处,但缺氧带来的本能性恐慌,还是让他的手指不断无意识的从木板上划过,指甲在木板上留下一道道划痕,木屑扎进了指甲缝中,流淌下鲜血。
他将一个人,独自在这种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死去,甚至因为本来就身在棺材里,都不会有人发现他死在了这里。
路星星苦笑,有些后悔他当年只想着玩,没好好听师父的话学习功课了。不然,如果换成是被师父赞不绝口的燕时洵身处他这个处境,也许燕时洵就能额外找出活路来,能从棺材里逃出去。
这一刻,他只希望师父和师祖说的都是真的,燕时洵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厉害,可以找到他。
……或者他的遗骸。
不管怎么样,别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孤零零的死去。
带他回家。
带他回家……
……
“吱嘎——”
棺材盖被缓缓推开。
燕时洵瞥了眼早就瑟瑟发抖躲去了一边的杨土,然后从半开的盖子向下看去。
棺材里,静静躺着一具冰冷青白的尸体。
尸体的脸与黑白遗像上的中年男人很像,只是因为停放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以致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膨胀,这让辨认死尸面容的工作变得有些艰难。
一条条纹路沿着僵硬的皮肤蔓延,像是下一刻血肉和腐烂后的脓水,就会在压力之下猛然从皮肤下炸开来。
燕时洵没有伸手进去翻找——他想象了一下,尸体爆开后尸油血水到处乱溅的场面,是有一点恶心。
他只是用目光迅速从死尸身上梭巡过,注意到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相对老旧,仿佛还停留在上一个年代,而棺材里并没有太多随葬的东西,空空荡荡,尸体身上的衣服穿得也很凌乱,像是匆匆忙忙的敷衍,丝毫看不出某人怀着悲痛的心情为死者穿最后一次衣服下葬的郑重。
是什么事情让这家人变得这么匆忙?无论是牌位、遗像,还是棺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他们一样,所以只得匆匆完成。
燕时洵皱着眉,手掌落在棺木板上,用力将棺木缓缓重新合上。
只是……
在燕时洵本来已经转身,准备从灵堂里离开时,忽又顿住了脚步,慢慢转身,侧首向棺木看去,目光沉思。
停灵七天后,才会将棺木的四角用钉子钉牢,然后下葬。
但这具棺木完全没有钉过的痕迹,灵堂里残留的香烛黄纸等物,也无一不在说明着现在还是在停灵阶段,没有到第七天。
人死后第七天,尸体人气散尽,魂魄彻底离开尸体,这股气会从棺材里散开。而头七之日,也是魂魄阴性力量最大的时候,是回魂日,来看望生前的亲友。
……或是,来为生前的冤屈复仇。
燕时洵垂眸,目光从香烛上划过,然后收回视线,没有再停顿的转身迈开长腿,拽着杨土从灵堂离开。
“燕哥,我们可算是能走了。”远离灵堂让杨土松了口气,好受了不少:“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去找问题的根源。”
燕时洵一心二用,在回答着杨土时,还在想着刚刚在灵堂里注意到的事情。
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
——可这两短一长,是对鬼来说的。两短一长,卦即日出,阳气将重,如何不惧。
可香灰炉里仅剩的香,就是两长一短。
恰好是阴阳颠倒,对鬼绝佳的卦象。
并且,从那香灰炉里堆积着的残灰来看,恐怕灵堂此时,恰是第六天。
距离冤死者回魂的第七日,只差一天。
燕时洵的心思不动声色的转过,没有说太多,以免把本来就情绪不稳定的杨土吓到。
他拎着杨土出了这家门,不等杨土松口气,就又在杨土惊惧的眼神下带着杨土进了隔壁人家的门。
停灵,停灵,停灵……
燕时洵翻过这附近数家,但进去之后,无一不是正屋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正中央摆放着棺材。
虽然那些牌位上的名字各异,遗像不同,但是无一例外的,所有的棺材都没来得及钉死,依旧是在停灵期间。
甚至从那些香灰炉和挽联的落款日期来看,都是停灵第六天。
但这不应该出现才对。
燕时洵长眉紧皱,面容上带着沉思。
如果单有一家因为出了什么事情而耽误了丧事的操办,倒是还能理解。但是当这一片所有人家都是如此,甚至每一处灵堂都停止在第六天,是否就太离奇了?
怎么可能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甚至,这些人的死亡时间都相距不远,非常集中。
——杨土对这些人的死非常惊愕,表示在半年多前,两村之间没有封路的时候,他还看到过这些人。那时候这些人虽然令人厌烦,但都活得好好的。
可是,就在封路隔村的这半年里,家子坟村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甚至一家里能死亡数人,乃至全家无一存活!
到底发生了什么?半年前……
燕时洵再次从某家院子里走出来时,脚步沉重,眉头紧缩。
但是当他的脚步踩在村路之上,看着远处一户户的村民都有秩序的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身上穿着红色喜庆的衣服,往村子深处走时,他忽然顿住了。
“杨土。”燕时洵蓦然问道:“杨氏宗族,如果家里有亲戚死亡,去出席他们的送葬礼的话,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肯定是黑色的啊。”
杨土被燕时洵问得莫名其妙:“除了孝子贤孙披麻戴孝,其余人肯定是要穿黑色啊,隆重,沉痛。都死人了,怎么可能穿别的颜色的衣服,那也太没有礼貌了。”
“而且,燕哥你不觉得这种哀事上要是突然出现个红衣服,那都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了。”
杨土抖了一下,有些害怕的道:“那是恐怖的问题啊。”
果然,那看来家子坟村并不是习俗与其他地方不同。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村民的身上都穿着这样喜庆的红色,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气?
燕时洵遥遥注视着那些村民的后背,皱眉沉思。
要知道,他刚刚是亲眼看到这些村民从各自的家里出门,然后才进了这些村民的家,发现了他们竟然家家设置灵堂,停灵第六天。
既然家中丧事未尽,为什么还会穿着红衣服又喜气洋洋?
就在燕时洵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本来恐惧得只敢看自己身边这一小块地的杨土,也因为燕时洵的询问而稍稍抬了头。
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样,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那个人,我好像认识。”杨土颤抖着举起手臂,指向前面远处的一个坡脚村民的背影:“我们刚刚看过的在灵堂里的人,就有他啊。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在这里走?”
“冷静。”燕时洵一把扣住杨土的肩膀,防备他又一次因为情绪失控而逃跑:“慢慢说,怎么回事?”
按杨土说的,燕时洵很快理顺了情况。
他们刚刚进的灵堂里,其中摆的一张遗像,是属于村里一名坡脚老人的。虽然棺材里并没有那老人的尸体,但从日期来看,老人应该早就已经死亡并且下葬了。
可是现在,那坡脚老人却像是之前燕时洵看到的那队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一样,明明是已死之身,却还能行动自如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燕时洵之所以没有第一眼认出来,是因为虽然有遗像,却是静态的,他对家子坟村的村民不了解,不知道这遗像上的老人是个坡脚。
但是当老人动起来的时候,与众不同的走路姿势就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我不会看错的,燕哥。”杨土肯定的道:“家子坟村里只有他一个人走路姿势是这样的,我小的时候不懂事还学过他走路嘲笑他来着,我不会认错人的。”
“既然如此的话……”
燕时洵的眸光沉了下去,唇边却扯开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我们所身在的,究竟还是不是家子坟村?”
从农家乐一路走来,先是死尸骸骨,再是早已经死亡的村民提着红灯笼成对出现。
当他们走进村子里时,却发现家家户户都设置了灵堂,甚至遗像上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燕时洵大胆假设,既然其中一个村民根本就已经死亡,那其他的村民,真的还活着吗?
无论村民们的穿着打扮和家里布置,都不符合正常人的常理,处处透露着诡异的违和感。
但是,如果把村民们的身份从生人的范围内抹去,事情就忽然变得晴朗了起来,前后说得通了。
一个满是死人的村子……吗?
燕时洵无声轻笑。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是显而易见的,可不是有好心人想要请他们喝杯茶暖暖身子那么简单。
不管他们看到的是幻觉,还是他们身处之地已经不再是家子坟村,他们都需要回归正常。
而解决的途径……
“走吧。”燕时洵敛眸轻笑,咧开的唇瓣勾勒笑意:“既然村里人都去为了盛大的婚礼排场庆祝,怎么能少得了我们呢?”
“来者是客,如果我们不去敬一杯酒水,可就太失礼了。”
说着,燕时洵率先迈开长腿,大跨步的从村路上走过,紧随着那些村民远去的背影而去。
“啊?燕哥你是认真的吗?”杨土本来还想要劝燕时洵,但看到他径直离开压根没有关注自己,被抛下了的自己独身站在原地。
仿佛阴冷的寒气,都从四面八方村屋里布置的灵堂里透露了出来,压迫向自己而来。
杨土的脑海中,不可抑止的浮现出自己被群鬼环伺的场面。
仿佛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些青白腐烂的村民就站在自己的周围,用僵直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逐渐向自己靠近。
忽然间,他就感觉连呼吸都压抑了起来。
杨土惊慌的四下张望了两眼,然后赶紧跑起来,紧追着燕时洵的背影过去了:“燕哥你等等我!”
身穿新样式红色衣服的村民们走在前头,燕时洵一身飒落黑色,不远不近的坠在他们身后,警惕的扫视过自己周围路过的每一户村屋。
唢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高亢尖锐的曲调一枝独秀压过锣鼓,喜庆的声音被盖住,只剩下唢呐凄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催命的音符。
这尖利的曲调回荡在群山之间,月亮山接连回传,声音却半点无法越过高大的山脉,逃脱这小小村子的三分天空。
在燕时洵走过的村路后,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从空气中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