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个人住。”
──如果这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的话,说的人通常是向对方发出邀请,暗示彼此的关系可以朝亲密和方向作进一步的发展。
我一个人住。
但我并不准备邀请任何人。
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看到的东西,但其实还有更多的东西你见不到,那可能是你从来没有去想象过的世界,也是你拒绝承认的世界。
我是一个耻于幻想的人。我把看电影也算作是我的幻想。
大家总认为我喜欢同陌生人交往,也许。
在陌生的环境里与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你不认为是一件有意趣的事吗?
读中学时,我交往的都是一些我的同班同学所不认识的、其他学校的学生。别人都奇怪我自私会认识这么些外校的学生,他们因此对我有些敬畏,觉得我有些神秘、有些复杂。其实,在快餐店里、在公共汽车上,走在马路上,你所碰到的与你年龄相仿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外校的,打一声招呼彼此就可能认识起来。向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人打个招呼,比起做其他的事情来容易得多,危险也小得多。
每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知己。看王家卫的电影时听到这句台词,总觉得那是侵犯了我的专利。
也许是因为我特别不善于同熟悉的人打交道,别人只好以为我特别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误会久了,连我自己也觉得好象有了一种特长。
在做过两份秘书工作后,我终于找到现在这份职业。我觉得,客户部的职责就是寻找陌生人,等把他们变成熟悉的人时,我的工作也就基本结束了,然后再去寻找某他的陌生人。看起来这份工作好象是很适合我的样子。
我有一个男友叫安力。我同安力,还没来得及去领一张结婚证书就彻底分开了。不知道为了什么。
安力在证券公司做市场开发,总是要去外地出差,我们之间聚少离多。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为着那分微不足道的工作在外奔波。他有空的时候,往往是我公司里文案堆积如山分身乏术之时,一天之中的见面只有等到夜色降临。
挽着安力的手臂逛街,把整个身体赖在左面的臂膀上。走过大玻璃的橱窗前,总是流连忘返心跳加速。结婚与否并不重要,但是,我好想披一袭婚纱拍一组婚妙照。
安力说,你饶了我,男的也要化妆,又要摆姿势,象什么?
所以才不去领结婚证。
婚纱照就是结婚的仪式?
事实是,我们之间已到了非要用一种形式来确认的时候。打一个结,两股绳子才可以交缠下去,否则我知道我又将飘然离去。
从新娘化妆间走出来,被助手小姐引到第二摄影棚,看见安力已经早早坐在那里,唇红齿白油头粉面,我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我笑,安力才笑起来:“差点认不出你。你的鼻子怎么这么大的?同刚刚那个女的一样……”
安力还在不停地往下说,冷汗却已悄悄爬满我的脊背。
我一直没有机会对安力说起,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时候,春天已经迟暮,迫不及待的夏日艳阳,正在黄梅雨季的云层里发酵膨胀。
黄昏时分,下班的高峰时间,马路上都是急匆匆往家赶的人。劲歌狂舞纸醉金迷的夜,还没有真正降临,湿润的空气里,满是操劳了一天之后的疲惫和不耐烦。就这样,在拥挤的人流里,我觉得有谁从背后轻轻按住我的肩头。
蓦然回首。我看见他。
那一刻,我自以为我相当冷静相当清醒,对我自己是谁,对这个陌生人的糊涂、唐突,有着不容置疑的、确切的肯定。
我现在能够记得的大致如此:
大概是下午五点五十多分,六点肯定不到。
我是五点三刻从办公室出来的,坐电梯时,因为无聊,下意识看了一下表,是五点四十七分。出电梯,走出大楼。
通常,从公司大楼门口走到上车的地方,我需要十分钟多一点的时间。那天,我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我想越过走在我前面的一个高个子大块头的男人,他在前面左摇右摆,让我觉得空气被挡住了一样的窒息和压抑。
我侧身,抬腿,正在跨出一大步的时候,有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但是非常不容置疑地按住我人右面的肩头。我蓦然回首,结果,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惊讶,接着,我以为他刻循例向我说一声对不起。但是,他却好象熟眉熟眼地笑看着我。
“你认错了。”
也许是周围的人群、气氛太混乱匆忙,对于我的否认他毫无反应。我提高声音,再次礼貌地对他说:“你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发现那个高个子大块头已经走得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