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逍遥幼时
逍遥堂后花园里,三个小孩头碰着头围在一只陶瓷盆边上,盆里养着几尾金鱼,在小孩嬉笑声中游来窜去,等水面平静后映出三个满头戴花的小孩模样,三人衣饰华贵,气度均不俗。芳聘和离樱是女孩,插花很是可爱,巍鸣是唯一的男孩,满头戴花显得有些怪模怪样,他眼睛转了一转,站起身来一把解开裤袋,要往盆中撒尿:“看我的!”其中芳聘略长,领着弟妹玩耍,见状拿出了长姐的姿态,牵着小妹离樱退开了稍许,厌恶道:“鸣儿真讨厌。”
小离樱咯咯地笑着,用手捂住了脸。小巍鸣撒尿溅到了鱼盆中,就听小芳聘抬手,指着刚刚爬过宫墙的一只大黑猫叫道:“猫!猫!鸣儿,有只大猫!”
小巍鸣草草提起裤子,拔腿就追了上去:“可算找到你了,上次就是它偷吃我的栗子酥。坏家伙,别跑。”
小巍鸣一路追着黑猫在花园中穿行,小芳聘赶忙牵起小离樱的手,紧随其后,小离樱天真地问:“哥哥要去哪儿?”
小芳聘道:“走,我们跟着去看看。”
大黑猫步履轻盈,踏着屋檐经过几处庭院,一下窜进了逍遥堂的祠堂。
祠堂外,懿沧群燕颔虎须,豹头环眼,一身武将打扮,身披金甲,佩着弯刀快步穿过回廊,气焰异常嚣张。在他身后跟着两名打扮古怪的异士,抬着一只木盒,他们所过之地,鲜血也逶迤了一路。懿沧群阔步走在前面,一边粗声交代身后的人:“一会儿伺候老堂主服下,保我老堂主益寿延年才好。”
两名异士齐声应道:“是,涧主。”
小巍鸣见猫咪窜进祠堂,也顾不上规矩,猫腰悄然溜了进去,小芳聘牵着小离樱的手,见状大惊,低声呼道:“鸣儿,是祖父的祠堂,不能进去。”
小巍鸣并未听到姐姐的忠告,一个闪身就进了祠堂,徒留姐妹二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转身要走,不料懿沧群带着两名异术已然逼近了祠堂,见到芳聘和离樱,随意地行了一礼,状甚敷衍:“拜见两位郡主。”
小芳聘噤若寒蝉,吓得动也不敢动,拘谨地回他一礼,结结巴巴道:“芳娉…芳娉…见过舅父。”
“老臣先走一步了。”懿沧群看也不看他们,推开了祠堂的门,阔步走入其中。
此时虽是白昼,屋内光线却昏暗异常,香炉中浓烟滚滚,熏得祠堂之内异香扑鼻,小巍鸣循着猫咪的踪迹蹑手蹑脚步入其中,抬头就见整面墙壁上摆满了皇甫各大祖宗的灵位,烟雾缭绕处,老人低沉的诵经声回荡其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诵经声望去,小巍鸣看见久违了他的祖父,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年人盘坐在一只蒲团上,仍是他记忆中健硕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些岁月碾过的痕迹。在皇甫规周围摆满了各色炼丹器具,他闭着眼睛坐在当中念念有词。
那景象似乎把猫咪都吓住,它悄然止步,在皇甫规周围逡巡,宛如审视一般。
小巍鸣弯腰招手,小声让它过来:“坏家伙,快过来,过来呀……别惊到祖父……”猫咪头一扭,置若罔闻,嗖的一下蹿到了帷幕之后。小巍鸣拔腿正要追,抬头就撞见盘腿而坐的祖父微微动了一动,他被吓在原地,站在原地轻声叫了一声:“祖父!”
皇甫规仿若未闻,俯身从一侧桌上拿来一只白瓷罐,从中拎出一个大若鸡蛋的药丸,那药丸通体莹白,却在皇甫规的手里忽然放肆蠕动起来,蜷缩开去,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小巍鸣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而皇甫规大喜过望,急忙取来虫子放在口中大嚼特嚼,他吃得匆忙,虫子的尾巴还在他唇边蠕动,鲜血沾上他白胡须,被他囫囵吞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巍鸣被这一幕吓住,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后退数步,想要逃出祠堂,只是没想到一转身,就听见了门外懿沧群的动静,他急得满头冷汗,东张西望,撩起桌布,嗖的一下钻到了桌子下。
药效迅猛,皇甫规有点昏昏欲睡了。他老了,与异族浴血奋战之时,是他最好的时候,以一敌百,虎狼首将,血气方刚都随时间溜走了,剩下的,只有屁股底下这尊生冷的宝座,是他戎马一生唯一的纪念。他舍不得,像是舍不得自己的英雄壮年。
过去的年岁中,皇甫规感到了愈加逼近的威胁,如同头上的白发,不由他,却欲盖弥彰。起初是誓死追随自己的世家老人们,商量好似的,纷纷死了,曾经坐在他们膝头的黄口小儿们,世袭了世家爵位,领了世家封地,大摇大摆地享受着他们打下的江山。后来,铁打不动的朝拜供奉也渐渐免去,那些新的掌权人,见了他,连四拜之礼皆省了。再其后,他从他们的眉宇间,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眼睛里伸出了钩子一般,蠢蠢欲动,嚣张地望向他身后的宝座,望向他脚下的疆土。
英雄气短,他怎么吞的下这口气。
幸好,还有个懿沧世家,骁勇善战,是逍遥堂铸成的人肉城池。当年自己的独子迎娶了懿花涧的女儿,儿媳倒成了靠山。不耻又如何?向来是坏了芯子,也不能败了天下声名。
懿花涧千里冰封,族人们养狼猎熊,性情直爽。当年异族之战,懿花涧的懿沧群从尸山白骨中将皇甫规背了出来,才有今天腔子里的一口气,这才许下了婚事,迎娶了懿沧群的妹妹,衷仆加亲,也算是个像样的借口,皇甫规高枕而眠,只当懿沧群是一条忠心不二的犬,昏昏聩聩过了很多年,大小政事也交予懿沧群处理,一心只想长命百岁,在这权力的高峰多呆一时,算一时。
说话间懿沧群已推门闯入了祠堂,径直走向皇甫规,拱手行了一礼,大大咧咧道:“堂主,老夫给您又带来了妙药。”在他指挥下,两名异士放下箱子,拿出一个个装着药丸的白瓷罐子,放在皇甫规面前的桌案上,懿沧群赶紧上前几步,亲自扶着皇甫规从蒲团上站起,不无恭敬道:“您过目……”
皇甫规推开他的手,欣喜若狂地奔向桌案,用枯槁的手小心翼翼捧起那白瓷瓶,宛如捧着珍宝一般,白瓷瓶口因为路途颠簸,淌了些鲜血出来,皇甫规感慨道:“好,好呀。想我皇甫规征战一生,砍了多少武士的头,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从未有过忌惮,倒是现在,住在这逍遥堂内,午夜梦回的时候呀,总是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我背后,盯着我的脊梁骨,寒森森的,想要了本堂主的命……”
懿沧群听得脸色微变,高声道:“有老夫在,谁敢对堂主不利?老夫必令其生不如死……”
皇甫规安抚般轻拍了拍懿沧群的手臂,长叹了一声:“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想当年,与异族大战,皇甫的武士们几乎全军覆没,要不是你,从死人堆里,把我背回来,我这条老命,早在十几年前就断送了。”
懿沧群作势欠身,万分的恭谨:“我懿沧世家,世代效忠皇甫老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