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历尽劫波容颜复

九月初九日，是岳林的生辰，自从岳翎回来，还没有以岳家嫡女的身份公开出现在众人面前，岳杉出事以后，岳林兴师动众的找了好些人为岳翎治疗脸上的疤痕，虽然每次得到的都是摸棱两可的回答，倒也执着的没有放弃，毕竟岳翎没了那张脸，这个岳家嫡女也没什么大用。自从前几日岳翎授意大夫跟他说脸有了好转，所以岳林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岳翎推到人前，当然还有岳宁姐妹，虽然成了庶女，但是凭他的身份，拉拢点不错的人家还是可以的。儿子废了，三个女儿当然要“物尽其用”，眼下朝中的势力一波又一波，他也该考虑培养些新的人了，岳林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而眼下生辰的来的正是时候，既不会太过明显，又能广邀世家子弟前来相看，于是借着这个由头，岳林下令要大办一场。分发了不少帖子，岳府连日来人人都是忙忙碌碌，连一向冷清的榕月阁也时常有人进进出出，岳林这次倒是舍得花钱，找了城中最好的绣娘给岳翎做衣服打首饰，岳翎俨然成了岳家最被看重的人，殊不知更看重的是她的身份。

岳翎的手轻轻划过送来的云缎锦衣，心中没有感激反而有了些许鄙夷，岳林的私心终于藏不住了。只因自己告诉他，这张脸快要好了，他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要将自己作为“棋子”摆出去了，文相的女婿已经很有诱惑力，何况岳翎还有将军府作为后盾，所以岳林不用多费心思，只需抛出一点诱饵，不少鱼儿就会乖乖上钩，而要想巧妙的避开结党营私之嫌，这生辰便是绝佳的机会，岳林不愧是纵横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每一步都精打细算，环环相扣，算计了每一个人，一切一切的根源都是权势和地位，自己这个父亲还真是······岳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或许她早就不该再对他抱有希望的。

虽然治脸是个幌子，岳林送来的银子全数被岳翎分给了城中乞丐和城外灾民，按岳翎的话讲，有了钱，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虽然生辰宴上，岳林有自己的小九九，可岳翎也没想再等下去。以前她顾及体内的蛊毒，忍了太久，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而且岳翎早就厌倦了呆在京城的日子，她想早点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到幽灵山庄，回到属于她的江湖，一场普普通通的生辰，却引得人心各异······

岳林身为文臣之首，他的生辰宴自然是大官小官巴结的好机会，虽然前阵子出了国恩寺的事，但只要他还在那个位置，就不容轻视。所以到了初九日这一天，岳府热闹的门庭若市。岳林换上了喜庆的外衫，乐呵呵的在大堂迎来送往，岳翎依旧是红色圆领衣裙，静静的站在岳林身边，如今秦苑被贬，最有资格站在岳林身边的就剩自己这个嫡女了。虽然岳翎依旧戴着面纱，但是站在岳林身边，她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也有不少人纷纷上前跟她打招呼，反观秦苑一方，除了稀稀疏疏路过的人外，几乎受到了和孟姨娘的同等待遇，连带着岳宁和岳静一起受了冷落。秦苑注视着上首满脸堆笑的岳林，曾几何时，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自己，哪怕云离活着的时候，只要她想就可以，她的儿女从来不会被笑是庶出，她也不会被指指点点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人人巴结，人人奉承，可是如今呢，岳翎什么都没做，就轻而易举夺走了一切，名声、地位和尊崇，她呢，又得到了什么？五年前，她苦心孤诣逼走了云离的两个孩子，五年后，却落得如此结果，这难道就是报应么？

再看看静静的站在那的岳翎，即使不说话，不露脸，却依旧难掩风华，岳翎完美的继承了岳林身上的文人优雅，却又多了云离身上的武将风骨，只是她的脾气秉性却跟云离不同，云离嫁给了岳林，甘愿改变自己，收敛锋芒，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曾经张扬肆意的北凉美人，为了所谓的爱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却只换的红颜薄命的下场。可岳翎是不同的，她的傲气浑然天成，她也有这个资本，她是丞相之女，有着尊贵的身份，还有一个将军府保驾护航，而自己的父母不过是江南的小门小户，就连自己精心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在岳翎那一份铮铮清骨面前，都不堪一击，光是岳翎遇事的淡然就是岳宁姐妹学不来的。

纵是秦苑不想承认，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在子女的培养上，她输给了云离，输得一塌糊涂。承认失败往往很残忍，痛苦，更不必说自己是想通的真相，所以秦苑眼中已泛起了涟漪，她很想就此放弃，像孟姨娘那样守着自己的小院，安安稳稳的，可是再看看身边同样气的扭曲的岳宁、岳静，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因为她不能不斗，放弃了，她的女儿就如岳翎回府时所言，一辈子只能为庶，婚姻大事只要岳翎想，就能插上一脚。

再回想起岳宁和岳静对岳翎做的事，虽然她现在什么都没做，可如果她心怀怨恨，那么在婚事上，一定会让岳宁姐妹，永世不得翻身，这种事在秦苑看来，绝不可以，绝不可以，想着想着就陷入了自己思绪，自言自语个不停，岳宁发现了异样，小声问：“娘，您怎么了？”一语惊醒梦中人，秦苑回神，扯出一抹苦笑，没有说什么。岳宁只当她是不甘心，心中更加的怨恨岳翎。

该来的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云斌碍着岳翎的缘故，也带着云夫人和云岚姐弟一起来了，岳翎也只有见到他们一家，才有了多一点的反应。岳林看在眼里，气在心中，无论自己怎么讨好岳翎，始终敌不过云家人在她心里的位置。随着门口有人通报，北凉帝虽未亲临，倒是派了三位皇子前来送礼，以示对岳林的重视。三个俊美少年齐齐走来，让不少官家小姐看直了眼。三位皇子齐来祝贺，算给足了岳林面子，也算是对前一段时间的事，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肖璟逸和肖璟迟对着岳翎微微颔首，倒是肖煜挑衅的动了动眉毛，这种场合下，岳翎也只能忍着。岳林招呼着宾客入座，也是互相道谢寒暄一番，顺便向在场的人，正式介绍了一下岳翎，五年前的事一语带过，话里话外把岳翎夸了个遍，不知情的人真当岳林是个慈父，只有云家人冷哼，自从知道岳林的真实面目，他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眼中都是惺惺作态。

虽然岳翎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眼神包围的感觉，可总得装个样子出来。岳翎从岳林身边站起，对着在场众人微微半蹲行礼：“岳翎见过几位殿下，众位大人，夫人”，岳翎的声音空灵干脆，没有官家小姐惯有的矫情，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再看她一袭红衣，当真有几分云离的样子。跟岳林同期为官大臣感叹道：“这岳大小姐的气度颇有当年第一美女云离的风姿啊”，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迎合。不料一个尖利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我听闻当年北凉的第一美女岳夫人，可是针织女红一样不会，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不知岳小姐是否也是这般的草包美人呢？还是说岳小姐始终不肯以真面示人，是怕辱没了你娘的名头？”。

岳翎循声找去，就见捂嘴偷笑的唐茗薇一脸得意，岳翎记起来了，上次宫宴上挑事的也是她。本来一个总被自己所谓的好姐妹骗当出头鸟的人，岳翎还有几分同情，也不屑于跟她计较，可是不代表她会容忍别人肆意提起云离，还如此的不敬。而云斌听见唐茗薇的话，心生不悦，重重的说了句：“唐小姐，慎言”，然而最该发话的岳林却一反常态，默不作声，一时间众人也猜测纷纷，毕竟他们听闻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岳翎转身，看了一眼的挑衅意味十足的唐茗薇，又看了看不知在想什么的岳林，缓缓道：“唐小姐，是么？药不能乱吃，同样话也不能乱说，敢问我娘名扬京城的时候，你多大，如何听闻她是草包美人的呢？”岳翎的一番话怼的恰到好处，唐茗薇也顾不得场合，站起来道：“当然是听别人说的，而且你一直戴着面纱，谁知道你长的什么鬼样子”，听到唐茗薇得寸进尺，云楼也忍无可忍：“唐小姐，慎言”，云斌和云楼不愧是父子俩，护短都一模一样，肖煜听到云楼维护岳翎，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眯了眯，手中仍旧转着酒杯，懒洋洋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上次的宫宴岳翎以一幅画，为自己解围，而这次他还真的蛮期待这个小丫头又会有什么别出心裁的点子，所以安安静静的看起了戏。

本来岳翎并不想在岳林的生辰上闹事，可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岳林，岳翎真的怒了，眼中寒意乍现，冷冷的眼神看的唐茗薇一个抖索，肖煜也看出岳翎这次怕是真的生气了。岳翎一步一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将席位后面的唐茗薇拉了出来，唐茗薇本来不想出去，可是偏偏反抗不了岳翎的力量，两个人到了中间站定，岳翎松开了抓着唐茗薇的手，一脸嫌弃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唐茗薇气的大喊：“岳翎，你······”，岳翎没有理会她，语气平和的问：“唐小姐，可知药吃错了，可能要丧命，说错了话，也不例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没人提醒过你么？”，岳翎虽是女子，可一番话说的霸气侧漏，在场的人寂静无声，定定的看着场上的闹剧。岳翎说着就抬起了手，众人还以为她要甩唐茗薇一巴掌，皆倒吸一口凉气，岳林也怕岳翎真的一巴掌打下去，忙出声道：“翎儿”，岳老夫人本来还装没看见，可看岳翎要动手的架势，也喊了一声：“翎丫头，不许胡闹”，岳翎没有理会岳老夫人，反而瞥了一眼岳林，只是那眼神就像再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不料胆战心惊的宾客没有听到巴掌响起的声音，却看见岳翎缓缓取下了面纱。

肤如凝脂，黛眉如月，略施粉黛，美的清新脱俗，如果忽略眉宇间的寒气，当真配得上“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一句。众人愣了，久久的没有人出声，唐茗薇也没料到，岳翎的面纱下藏着这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岳翎将岳林的惊讶尽收眼底，可是她现在没心情也没心思再去听旁人的恭维，收了收手里的面纱，岳翎问唐茗薇道：“唐小姐觉得我这张脸可有辱没我娘的名头？”唐茗薇一时结巴，倒是其他人反应了过来：“岳小姐国色天香啊，如此美人绝对不输给当年岳夫人”，周围人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唐茗薇脸上的尴尬神色尽显，可岳翎没打算就此打住，她逼近唐茗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却看得唐茗薇心里发颤：“你要干嘛，我爹可是太傅”。

岳翎看她一脸惶恐，笑道：“我不想干嘛，唐小姐何必拿太傅大人出来吓人呢”，唐太傅一直看着，眼见岳翎逼得唐茗薇节节败退，忙起身道：“岳大小姐，老夫教女无方，给你赔罪，就放过小女吧”，岳翎看了一眼唐太傅，唐茗薇如此失礼，作为父亲唐太傅依旧会为她说话，甚至不惜向她一个小辈行礼，可自己的爹呢，冷眼旁观······岳翎没有答话，却是转身对着岳林，同时回脚踹在了唐茗薇的膝盖处，唐茗薇吃痛，直直的跪了下来，疼的眼冒泪花，唐夫人惊呼一声上前，抱住了她，唐茗薇不停的喊着：“娘，好疼好疼啊”，场下的小厮乱作一团，有的去找大夫，有的则是惊慌失措，不知干点什么，岳翎朱唇轻启：“我只是教唐小姐做人要善良一点，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是你屡次针对于我，凡事可以有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听懂了？”唐茗薇已经疼的说不了话，慌乱的点头，也走不了路，被连拖带拽的离了场，岳翎转身对着岳林道：“我累了，先回了，你们继续”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了一个背影。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怎么继续啊，本来看着岳翎的容貌，不少人还真起了结交心思，可是如今真得掂量一下了，岳翎的举动彻底看傻了他们，唐茗薇说了云离一句“草包美人”，岳相没怎么样，可岳翎转身就断了她一条腿，这岳大小姐也太暴力了吧，一时间无数的眼神全都看向了岳林。

云楼起身去追岳翎，却被挡在了榕月阁外，因为岳翎留了话，她想静静。虽然担心，可也只能先行离去。闹成这样，生日宴自是过不下去了，在场的人也很有眼色，纷纷告辞离去，宾客都散了，生辰宴也只得早早收场，岳林黑着脸送走了一波一波的人，倒是最后的时候，肖煜丢给了肖璟逸一句：“皇兄，烦请告之皇后娘娘，给唐大小姐派个教养嬷嬷，我看唐太傅教不太好”。肖煜一句话把责任全数推到了唐茗薇的身上，听的唐太傅冷汗涔涔，肖璟逸欣然应允，肖煜转头离去，他等不及去看他的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