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照不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月湖越发显得幽深，它就像一个讳莫如深的旁观者，静静地待在那里，虽什么都不说，却洞观着世间的一切。

待天色完全吞墨之前，大雨终尽。

李暄道，“我们走吧。”

原本和他们一同在屋檐下躲雨的船夫也才从檐下出来，准备启船。

他俩坐在一处，紧紧挨着。但也不过是肩并着肩而已。

摇船的船夫年纪约莫三十来岁，长着一下巴的络腮胡，笑起来略显憨厚。

那船夫道，“小相公和小娘子好兴致啊，这大雨的天气出来游湖。”

将离道，“哪里是好兴致？明明是被这场大雨困住了，这位大叔你方才不是与我们一道在那檐下避雨来着的嘛，怎么才不到半刻就忘了？”

船夫边摇桨边笑道，“小娘子好伶俐的口齿，这位小相公可要当心了，当心日后会得一种病。”

将离和李暄同时纳闷道，“什么病？”

船夫哈哈笑了起来，“惧内病！”

他二人对望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好不尴尬。

那船夫只当是小情侣害羞闹脸红，于是笑得更为肆意无忌了。

终是划到了对岸，他俩下了船。

船夫临走之时还不忘朝他俩嬉笑之，“二位日后成亲，若是在这踏云楼摆酒席，鄙人我可也要来蹭杯喜酒吃吃的。”

将离听后赶紧拉着李暄的袖子往外走。她再怎么也是个平常女孩子，女孩子向来脸皮就薄，哪里听得市井之民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李暄被她拉着走了老远。

待到了人多之处，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仍扯着他的衣袖，不免悻悻。于是放开手，任他的手臂在空中悠悠摆荡了个来回。

他自是送她回宫，不过再不走来时的东大街，而是沿正门大街返回。虽较之前远了些，但好歹安静宽敞，没有市井的喧哗吵闹，也有种别样的幽然自得。

回去的路上，他俩并未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走着，仿佛此去有走不完的路似的，不知街道的尽头是在哪里。

将离难免想到已经久远了的前世。

在前世，他们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怨偶。

她太过喜欢他，喜欢到了轰轰烈烈的程度，现在想想，那种喜欢不过就是一种疯狂的迷恋，甚至连爱也算不上。

因为喜欢而不得，因为不得而更变本加厉的喜欢，循环往复，最终变成了一种执念。

而他呢？是否自始至终都将她当做是前行路上的一个累赘，曾经试图甩掉，却又紧紧地贴上来，纠缠个不休…

现在，这一切的境况似乎都全然不同。

李暄不知在想什么，他走在她旁边，步子不急不缓，好像有意在契合她的步调一般。不然以他腿的长度，早就超过她不知多远了去。

两人在好似各怀鬼胎的心照不宣中走到了宫门。

他给守门的禁卫军出示了自己的令牌，他们便放了她进去。

临走，她对他道多谢，他只略点了一下头，几乎微不可见。

回到含冰阁，一切似平常。

常思是知道她出宫去的，虽不知她做什么去，但听得她说是为了以后做些打算，便由得她去了。常思总觉得，自平西王去了以来，将离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从前只觉得她是需要呵护照料的小孩子，而如今自己倒常常要依赖于她。

将离问道，“有人来问我去哪了么？”

常思摇头，“不曾。”

“那就好。”

常思收拾着手里的针线，仍问她，“公主最近常常出宫去，可确是有了什么打算？”

将离见殿内除坐在外间的豆蔻外并无其他人，便小声对常思道，“你想不想出宫去？”

常思不解，“不是前些时候才出宫吗？”

将离摆头道，“非也，我说的是出了宫就不再回来，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

常思见她脸上带着一丝欣喜之色，澄澈的目光中满含着对未来的希冀。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将常思唬了一跳。离开这里？谈何容易，何况离开了这里，她们又能去哪里呢？

“公主，难道你这些天都在忙活这事儿？”

“对啊，我已经想好了，等我们离宫之后，就坐马车逃得远远的，去凉州…不行，凉州去不得。最好是去南方，听说江南是鱼米之乡，那里民风淳朴，常常夜不闭户，我们就去江南，找一个小镇住下，然后开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名字就叫…”

她忽然想起李暄之前说要替她的客栈题名，便道，“名字我还没想好，总之我们就开客栈，我做老板，你做老板娘，好不好？”

常思不忍打击她的悬悬而望，只得依她所说的答复。

然而心中却不信她们真能离开皇宫。

二日，将离去弘文馆上学，不见李澈踪影。

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得知，皇帝派李澈去给先皇守陵了，且这一守就是三年。

先皇已薨十余载，为何今次才让李澈去守陵，将离实在想不明白。

后来听宫人私下议论，说是皇帝某夜忽然梦见先皇，先皇与他疾声厉色了一番，又痛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