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南海篇(三)
俗话说得好,心中醒,口中说,不从身上习过,皆无用也。
阿眠以为,自己就是经历太少,才会在遇到一些事情时手忙脚乱,于是打定主意要天天去外面逛逛,看看人间百态。
只是,自打雾迭山的事情了结后,方圆几里的妖精都跑的没影了。
如今谁都知道揽月国的渡灵使就在织月城,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造次?
红英见她苦恼,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如今这世道,妖精作恶已是极少数了,不过外面凡人众多,总不会日日平和。”
于是,阿眠不能通过教训妖怪来提高自身经验,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形形色色的凡人身上。
六界之中,凡人心性最为复杂,不可轻言善恶。
而在凡间的话本子里,茶楼酒肆总是作为矛盾频发之地出现的。
阿眠便日日起个大早儿,掐点去织月城的丰祥楼,叫一壶茶水摆上桌,一坐就是大半天。
丰祥楼作为织月城最大的酒楼,立在东街最为繁华之处。
这里从前都是官员皇族相邀宴请之所,如今正处国丧,朝廷上的各位怕吃了挂落自然不敢在此时冒头。
东家觉得国丧期间生意清冷,便请了个说书先生在一楼说书,以此吸引些百姓,也算能保证些收入。
阿眠熟门熟路的在一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等着小二给上了壶碧螺春,她就安心等待那说书先生开场。
不多时,只听“啪”的一声,醒木声传来,台下众人便闭嘴拢音,静待开场。
说书先生捋了一把胡子,唾沫横飞地说道:“话说这浮丘山上有一樵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山间妖魔为伴,与水中鬼魅相知。”
底下立马有人质疑道:“老先生,你可别忽悠人了,你前几日可还说浮丘山上住的是神仙来着。这怎么还一日一变,是不是肚子里的书讲完了,只好胡乱编排?”
说罢,众人哈哈大笑。
说书人穿了一身灰色长衫,花白的头发总是打理的一丝不苟,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只有那双不大的眼睛还算明亮。
老先生是个实诚人,说道:“这各国史实不可说,官家舆论不可说,我再不能自个儿编排几个,岂不是要饿死街头了?”
这话一说,又有人问了:“你儿子呢?怎么不管你?”
老先生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提他做什么,早年败光了家底跑了,至今还不知道人在哪呢。”
底下一片唏嘘之声,也没人再追问了。
老先生倒似不在意这些,笑呵呵的又开始接着讲了。
阿眠只盯着老先生的脸看,觉得对方脸上并不见伤心之色,说话时也瞧不出对儿子的埋怨,只有一抹淡淡的愁思。
等到今日的故事讲完了,小二便捧着托盘在台下众人间走动,这是在替老先生讨赏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提到了老先生的伤心事,盘子里的银钱比往日多了不少。
等到小二走到阿眠面前,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又端着盘子走了。
阿眠捏着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喊住了他:“小二哥,我还没……”
小二冲她摆了摆手,善意地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自个儿当心些,这赏钱不要你的。”
那老先生也开了口:“小姑娘,快把银子收好吧,趁着天色尚早,早点回家去,这外面啊,乱的很。”
阿眠自然知道人家这是为她着想,但是一想到那句“小姑娘”九成是因为自己的身高,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人家不要,阿眠也不好强行塞过去,只好收了银子,站起身往外面走了,临了还道了声谢。
明明自己的年纪比他们都要大的,这算什么事?
织月城的东西两街交汇之处由一处临仙湖隔开,中间架了一座足够三顶软轿并行的石拱亭桥,亭廊结合,形式别致,可供人们在此小憩。
两堤绿柳环绕,湖中波光粼粼,荷花盛放,有人泛舟湖上,相得益彰。
阿眠在路过东街一个小巷时,里面一个作富家公子打扮的人正在交代小厮办事。
那人肥头大耳,面目丑陋,却穿了件极亮的刺金长袍,搓着手笑得猥琐:“一会儿看我扔扇为号,我扇子往水里一扔,你们就推刘小姐下水,然后等少爷我来个英雄救美,水到渠成……嘿嘿嘿,我们两家的事儿就成了。”
小厮只一个劲儿点头:“是,全听少爷安排。”
阿眠咋舌,觉得这位胖公子肯定是对“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典故有什么误解,感情没有意外也要制造意外?
凡人的思维果然奇怪。
阿眠为那位刘小姐默哀之后,决定去临仙湖的桥上等着了,万一那位刘小姐落了水,一时没救上来,岂不是罔顾了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她便折身去了桥上,扒着栏杆往外瞧。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过了一会儿,竟还有一个长相俊俏的白面小公子上来和阿眠搭话。
这公子穿了一身白衣,腰间玉带,头上银冠,手中一柄绘了青山绿水的折扇,一颦一笑颇为风流倜傥。
他整了整衣衫,手中折扇一合一倒,嘴边噙笑,朝阿眠施礼:“在下姓李,字月时,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阿眠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等着那刘小姐露脸,根本没注意旁边多了个人,自然无视了这人的话。
李月时有些尴尬,却还是耐着性子,音调往上提了提,继续唤她:“姑娘……姑娘?”
阿眠扭过脸来,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李月时刚才远远瞧着,便觉得这姑娘模样不俗,此时近看更觉眼前之人山眉水眼,清莹秀澈,宛如瑶池仙子。一时间心神一荡,看呆了眼。
于是,他的神色愈发温柔,又问了一遍:“在下李月时,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阿眠觉得这人的眼神很是奇怪,但还是礼貌地回道:“我叫阿眠,公子有事吗?”
李月时轻咳了一声,折扇往掌心一拍,委婉地说道:“月时往日最喜在临仙湖中看赏美景,可惜繁花易谢,碧叶轻落惹尘埃。今日得见姑娘,在下才知这‘临仙’二字,也并非俗人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