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式微式微胡不归
一开始他尚且能够看见远离战争喧嚣,和平度日的齐云国百姓,他们平静而悠闲,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国破将亡的危机和恐惧。
直到越往北走,景吾经过一个城池的时候,发现城中的人竟然都在往自己来时的方向逃。
他们背着行囊,拖家带口,神情迷茫而不安,顶着大漠的落日,朝着天涯而去。
景吾看着这些人疲惫地往前而去,饱受
风霜的脸上和眼睛里,都是死灰一样的颜色。
他忍不住拦住一人,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欲往何处去?
其中一人回答他,
“山海关破,再过不久,敌军就要杀过来了。”
景吾的脑海中只有前面四个字。
山海关破,在敌军驻兵山海关城外半月之后,山海关内部逐渐消耗虚空,驻守山海关的太守弃城而逃,被敌军斩了脑袋挂在两军阵前示众,并且敲鼓发出进攻的号角。
此举惹得山海关人心惶惶,城外的号角声和锣鼓声仿佛死亡的召唤,要将他们带入绝境。
然而,就在城中百姓绝望之际,忽然有一个年轻的道士站了出来。
这位道士法术高强,竟然用手中的剑将阻隔山海关对外沟通的青山给劈了开来。
一剑破苍穹,青山巍巍,赫然从中间割裂开来,天地震撼,地动山摇。
山海关门前的敌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逐步地朝前推进,整齐肃穆的将士队伍骇然刚强,手中刀光剑戟闪着瑟瑟寒光。
虽有了逃生之道,然而城中百姓众多,一下子疏散不开。
那位年轻的道士为了争取时间,带着固守山城的兵士出城抗敌,并且嘱托城中人将城门扣紧,不管发生什么,切不可打开城门。
半个月来的对峙消耗,此刻两军交战,以多敌少。
年轻道士带领的山海关兵士只有数百人,在上万敌军的阵前,犹如蝼蚁一般。
然而就是这些蝼蚁一样弱小的兵士,撑到山海关所有百姓撤离。
景吾遇上了自山海关逃离出来的人,他们指着山海关的方向,
“是那位天师救了我们。”
几百人对战几千人,无异于螳臂当车,然而他们竟然能够支撑地这么久,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那位厉害的年轻道士的作用。
然而让景吾心有不安的却是:式微用法术劈山已经耗损了如此大的心力,此番又要拦截那些敌军,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山海关破了,那数百名将士的下场可想而知,可是式微呢?
景吾此刻却不愿意对辰宿神君的结果可想而知了。
他骑上马,在大漠孤城荒芜一人的街道上驰骋,黄沙扑满了他的脸颊,看不出以往清俊的相貌。
那双平和而慈悲的眼睛里,此刻盛满的是惶恐和不安,握着缰绳的手紧紧地攥起,粗糙的缰绳将他的手掌磨破。
景吾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感到了山海关,此刻的山海关已经是一座空城。
敌军攻破山海关,城中大肆掠夺了一番,虽然城中百姓已经逃离,然而这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
百姓走了,最为坚固的山海关无人固守被破,齐云国接下来的城池,于他们来说,不过囊中之物。
街道上寒风萧瑟,黄沙落叶被风席卷,骇人的死寂笼罩着整座都城。
风尘仆仆的景吾牵着马走在空旷的街道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不忍直视。
身后的马连续多日的奔波,此刻更是耷拉着脑袋和耳朵,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粗重声音。
景吾走的很慢,步伐沉重,身影孤寂,他一路朝着山海关的城外走去,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狼藉一片。
尸横遍野,地面上插着齐云国的旗帜,破破烂烂的,被秋天的风吹的呼啦呼啦地响。
干涸的血迹和泥土的颜色混合在一起,空气中有难闻的味道。
头顶上空乌云昏暗,闻尸体和血腥而来的秃鹫在空中盘旋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声。
不远处落地的几只秃鹫啄食着尸体,看见活人,一双眼睛锐利,并未有见生人的害怕。
它们看见这满是尸体和硝烟的战场上缓步走来一个和尚。
身上沾满了灰尘,一步一步走来,在看见堆积成山的尸体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睁着一双眼睛,颤抖着手去翻地上的尸体,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每翻开一个,隐约听见他的呢喃,
“不是。”
“不是。”
“不是。”
他的声音沙哑而艰难,仿佛喉咙里塞了一把这战场上和着血腥的沙子一样。
从天明翻到黄昏,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具尸体了。
我出现的时候,看见景吾在死人堆里起起落落,步伐蹒跚。
他的身上沾了尘埃和鲜血,向来干净不染尘埃的双手此刻也是污浊一片。
我从未见过景吾如此狼狈的时刻,他这样不遗余力,不知疲倦地想要找到辰宿神君,心中该是有多深的执念?
终于,我看见景吾的身影在距离城门只有百米的位置停下。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好像僵住了一样,微微弯着腰,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沉默中忽然呛出一种巨大的悲伤。
他跪坐在地上,伸出的双手颤抖。
我知道他找到了辰宿神君,在距离城门不过百米的位置。
在那个地方,死的大部分都是山海关的将士。
辰宿神君即便力竭,可拼尽全力也震慑住了敌方,将他们止步在山海关外忌惮地不敢上前。
山海关将士此刻若是退守城中,尚且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只可惜,城门紧闭,没有人给他们开门。
最终,他们死在敌军的铁蹄之下。
辰宿神君穿着和景吾道别那天的白袍,然而此刻泥土和血污混合在一起,白袍早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景吾呆呆地面对着好友的尸体,原本还颤抖的身躯此刻已然平静沉默了下来。
眼神无光,我原本以为会看见悲怆难受,可此刻景吾如此平静,却更加让我惋惜和感叹,心中有一种不能言明的情绪。
良久之后,景吾忽然惊醒过来一样,他用自己尚且干净的袖子擦干净了辰宿神君脸上的泥土和血污。
擦得仔细干净,一举一动都十分地小心翼翼。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辰宿神君从地上扶起,似乎是想让他站起来,然而最终徒劳无功。
辰宿神君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木偶一样,没有一点的生气。
他身子一歪,差点又要倒下去,景吾慌忙伸手将他揽住,辰宿神君就这样靠在了他的肩上。
景吾的动作却又因此而沉默了下来,扶着辰宿神君,头颅微微低下。
我看不见景吾的神情,因为他将脸都朝向了辰宿神君,似埋在了后者的脖颈一样。
我只看见他的肩膀似乎在颤动着,极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