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源
为什么宋为民故事里的姑娘居然有着和妈妈索英相似的行为?索立这样想着,内心不禁又泛起了一阵波澜。忽然间,他从宋为民的身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为什么宋为民讲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深信不疑?索立打心底里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二十多年来,索立心里一直希望自己的身边能够有像宋为民一样的长者,像现在这样听他说说往事,问问他究竟该怎样在这个冷漠的充满欺骗与背叛的帝城开凿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唉,她真是一个执着人呐!我们从天坛公园的西门出去以后,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小吃店吃点东西,整个上午逛得累,再加上我们早上又什么都没有吃,刚一坐下她就点了一大堆的东西,什么豆汁啦,烧饼夹肉啦,驴打滚儿啦,全都要了,这些可是帝城最有名的小吃啊。
“我们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旁边生着炉子,非常暖和,她坐在我的对面。过了一小会儿,菜全端上来了,我们就开始吃。她很奇怪,不管是烙肉饼,还是烧饼夹肉,她都把中间最好吃的肉馅挑出来,放到我面前的小碟子里面,我就问她你干嘛不吃,她说她不爱吃肉,但是后来我们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并不是不喜欢吃肉,她那是喜欢我,疼我。
“吃的差不多了,我提议下午去看场电影。我真羡慕你们现在的年轻情侣啊,两个人一起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那个时代不行,人们的生活都非常单调朴实,能想起说俩人一起去看场电影就已经非常浪漫了。她说好啊,她正好想吃爆米花。我笑她贪吃,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炸糕就塞进了我嘴了,呵呵呵,我们那餐吃的很愉快,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吃西餐比起来,算是亲近了很多了。
“就在我们吃完要走出小吃店门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地突然问了一句‘你老婆喜欢看什么电影?’我刚要走出去却一下傻在那里。我还有老婆,还有女儿,我怎么会把这个茬给忘记了呢?自从她在树林里亲完我之后,我就忘记了我是一个有家的男人,我以为我还是那个毫无负担的傻小子,遇见了我向往已久的‘施帕莉莎’,我还以为是我们在谈情说爱。我当时一下子就把头低了下去,对啊,我那天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才会和她逛完公园又一起吃饭?
“唉,我这一含糊,她马上就看出来了,她拉着我又坐回到刚才的座位上,不停地问我‘怎么啦,怎么啦?’唉,要是我知道怎么啦就好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宋为民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突然间泪水再也憋不住了,争相从他那饱经沧桑的眼眶中夺出。
索立望着老泪纵横的宋为民,自己心头却莫名其妙的酸痛起来。是啊,听起这个故事,有这么美好的两个人,上天安排他们相见,可是他们见面的时候,魔鬼却把世界的时钟调得太晚太晚了。
“哎嗬嗬。”宋为民用手拭掉眼泪的同时,气短得猛喘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强挤出一个笑容问索立:
“年轻人,你搞对象了没?”
“我?呃,还没有呢。”
“好啊,还没有好啊,男人要沉住气,不要急着建立家庭。今后碰见个贤惠的女娃,只要你看着顺眼,娶过来千万不要再去招惹世间别的女子,这样你一生就会快快乐乐,幸幸福福,不会尝到苦。就当爸爸临走前帮你少走走弯路吧。”
“爸爸?”索立现在对这个词特别敏感。
“哦,我是说我和你爸爸也差不多一个岁数,唉,糊涂啦,糊涂啦,有时候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个姑娘,还有我的儿子。如今可能是要走了,总感觉恍恍惚惚的,你别介意。”
“不会的,我不介意,您也别多想,我看您是累了,要不然先休息会儿吧,刚才也说了不少话了。”索立听到宋为民消极的话语,心里格外的不是滋味。
可是宋为民像是没听见索立说什么似的,两只手撑了一下病床,让自己的身体坐的更直一些,又接着讲起了刚才的故事。
“她问了几句我没应之后,她生气了,撅着个嘴又要哭。我当时有一种想回家的冲动,我想既然这件事情无论从道德上说还是从感情上说,都是不合适的,那么不如一走了之,赶紧回到我从前熟悉的生活上去。可是这种冲动只留了几秒,却在那个姑娘的眼泪掉下来的一瞬间全都跑没影儿了。
“她哭着求我,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不想我老婆的事情,我看着她那委屈的模样,也很心疼,我说‘我和你只见了两次面,你却哭了三回,比窦娥委屈,比西施娇气,前两次不算,这次你是不是自作自受?你干嘛问她的事?’她听完也觉得自己挺没道理的,随便埋怨我了几句也就好了。我们出了小吃店,她拉着我说不去看电影了,去逛商场吧。我就同意了,我也早听说天坛西门对面有个天桥商场,挺大的,于是就跟着她去了天桥商场。
“进了商场之后,或许是因为上午逛公园的时候身体上的累,再加上中午吃饭完了这么一闹腾,精神上也累,我们俩就并肩走着,谁也不说话了,有时候她停下来看看人家卖的东西,我就也在一旁听着,等着。她走到卖毛衣线的摊位上,说是要学织毛衣,买了几卷毛衣线和一套毛衣针,买完以后冲我傻笑,我的心思却不在她的身上。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和她的情况,等我们逛完商场出来已经是天擦黑了,我在商场门口对她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还有家庭,而且还有孩子。这就是那天我整个下午都在考虑的事情。我不能和她这么下去,这样下去是一定会出事的,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听完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发了一会呆以后默默地独自坐上汽车回家了。我本来想她会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但是没有,她就那么默默地坐车走了。我当时心里就空荡荡的,甚至有那么几个小时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我只是沿着商场前的道路这么往前走着,一直走到帝城的所有末班车都要开进终点站了,我才走到了家里,回家后才发现我沿着帝城的二环路整整走了两圈半。
“我当天夜里回家老婆孩子都睡觉了,我也就摸黑上床睡觉了。第二天起来,我老婆只是随便问了一句昨天联谊完了是不是喝酒去了,我搪塞了一下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之后的一年里,我和她就再没见过面了,这一年里帝城的地铁环城线刚挖通,我当时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好奇的闺女就去坐个新鲜,因为以前帝城虽然也有地铁,但就只有城市西边那么一小段,坐过的人毕竟是少数啊。
“就这样我拉着闺女买好车票刚钻到地底下,就看见一辆进站的地铁列车。我这一看见列车啊,我就突然想起了那个姑娘,我们虽然只见了两次面,但是我听她说过,她从小就喜欢火车,总是幻想着哪一天能有一辆火车载着她一直开到苏联,去看看那里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呵呵,如今苏联都解体了,唉。
“当时小文慧才六岁,啊,文慧就是我闺女宋文慧,我怕她上车时候从站台的缝缝儿里掉下去或者卡住脚,于是就想抱起她来准备上车,可是就在我抱起她的时候,无形中撞到了身后的一个人,年轻人,你猜猜这个人是谁?不用猜了,就是我的‘施帕莉莎’!!我也奇怪天底下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居然在一年以后,我这里正思念她的时候,她就被我给撞了一下。
“就在我和她四只眼睛对视的短短一瞬间吧,我认出了她,我知道她也认出了我,后面等着上车的人催我赶紧上车,我说了句对不起转身抱着文慧上车了。我以为她肯定是换一节车厢或者干脆等下一辆车,反正不会和我进同一节车厢,因为那也太尴尬了,我还带着女儿。谁承想她居然随着我就进来了。
“列车开了,我们是在半途上的车所以车里满满的没有座位,我把文慧放到地上,她也从人群里挤到了我的旁边。她一上来就寒暄了几句,我一开始本想假装不认识,但是又觉得那样会不会更尴尬。于是也就和她寒暄起来。
“这一聊起来就不可收拾了。我们很投缘,那两次见面经过一年的沉淀没有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我们之间这种关系的微妙,更确切的说,这种关系是一种不正常的关系。一年之后的再次相逢反而让我对她有了一种惺惺相惜,欲罢不能的感觉,在当时,我后悔一年前在天桥商场门前做出的决定,所以……所以自从那天开始,我和那个姑娘就一直没有断了往来,直到她有了我的骨肉……”
宋为民好像讲到这里就不愿意再讲下去了,紧紧地闭上了双目。
“那只是又碰见了,为什么会有了孩子?”索立听这个故事只讲到一半,他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唉,年轻人,有些事你现在可能还懂不了,等你长大了,有了家庭,自然就明白了。”宋为民说到这里使劲咽了咽口水,又长舒了一口气。
“我懂,父精母血,你们没有睡在一起过,怎么可能会生出孩子呢?”索立显然是不愿意听只能讲一半的故事,他想知道后来宋为民和这个女人究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