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冲突
“这座天宝殿的大掌柜,是个厚道人。”
云泽叹了口气,不再计较这件事,抬头眯眼瞧了瞧天色,日头已经西斜落山,随口问道:
“接下来我得去找一间空的弟子房,你呢?”
南山君微微摇头。
“我在仙宴阁里要了个房间作为暂时的落脚处,弟子房的事情,还要等到伤势完全恢复再作打算,毕竟此事比较容易出现意外,万一撞见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家伙,哪怕只是神识扫过,也难保对方不会大打出手。”
云泽好奇问道:
“可以一直住在黑市这边?”
南山君反而面露疑惑之色,解释道:
“最多只能在这儿逗留一个月,之后无论伤势是否恢复,都要离开,要么找个弟子房住,要么就在外面风餐露宿。”
说完之后,南山君忽然笑了起来。
“韦副阁主不曾与你说起此事,想来也是觉得不必如此。”
云泽顿时了然,苦笑不已。
南山君忽然记起一件事,特意打开折扇掩住半张脸,凑近之后,与云泽小声说道:
“鲍大哥在混迹于此已有十数年之久,而且此间距离弟子房所在之处也不远,有关弟子房一事,是不是可以找他问一下?”
云泽闻言一愣,笑着点头。
两人结伴,去了鲍旭摆摊的地方询问此事,这才知晓,原来鲍旭还不知道打从今年开始,补天阁的弟子房已经需要自行找寻或抢夺,便在席间不曾提及。不过对于此事,鲍旭虽然所知不多,却也大概有些印象,便给云泽两人指了几个方向,多是位于边边角角,并且弟子房三五成群,位置绝对算不上好,尤其上山下山,并不容易,需要多费体力,却也给云泽两人免去了不少麻烦。
云泽便要给钱,却被鲍旭一番“兄弟义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之类的话语堵了回来,只得收起玉钱,再次道谢之后,就与南山君一起寻了南边向阳方向角落里的一处宽阔冰台而去,统共三间弟子房共同坐落于此,神识扫过之后,果真无人居住,南山君也就顺理成章地选了一间弟子房住下,只是仙宴阁那边还要再去一趟,将押金取回。
不过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却又多了一个本该正在调养伤势的姜北。
这趟极北之行,姜北的运气自是不比云泽,但也要比南山君强了很多,只在某天夜里休息的时候,忽然遭到了一群极北雪狼的围攻,好一番厮杀之后,被他强行宰掉了狼王,狼群这才退缩离去,不过这头狼王也是姜北此番最大的收获,只需将那两颗硕大的狼牙好生炼制一番,就能得到两把品秩极高的月刀,或者干脆将那两颗价值不菲的狼牙卖出去,有的是人愿意出钱抢夺。
回来之后,姜北与南山君两人都要调养伤势,便各自回去屋里,只有云泽站在这座类似山上石坪一样的冰台空地上,眯眼看向南边那片不知何时出现的冰雾弥漫。
日落已下西山,天色渐晚。
极北之地的夜空要比别处更加澄净,也更加低矮,倘若站在冰山顶上,或许星辰明月,触手可及。
只是这天夜里并不安宁。
南边冰雾所在之处的激烈厮杀,轰鸣不止,哪怕是在这座冰山上,也时常能够感受到余波震动。
但云泽始终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站在这里远远望向那片冰雾弥漫,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之后,没过多久,就忽然见到南边的光景竟在无形之中扭曲起来,像是火焰燃烧之后升腾而起的灼烫气流,一眼看去,景象恍惚,更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层摇晃不止的清澈水流。
紧随其后,就有一声巨大轰鸣传出,磅礴杀气宛如山呼海啸一般撕裂冰雾,直冲霄汉。
异象横空,半个夜幕都被染红。
云泽愣了一愣,忽然神色一沉,脚尖轻轻一点便纵身而去,几个兔起鹘落来到山脚,落地瞬间,屈膝泄力之时,就连两袖飘摇也都随之变得极为缓慢,而其周身则是忽然涌出苍白雷弧,用力一踏,便如滚地惊雷一般,迅猛冲出。
...
更早之前。
赢清薇离开之后,那个生有金色竖瞳的海外年轻人,一直等到彻底看不到那个黑袍女子的背影,这才终于变得眼神阴翳,但也没有朝着身边某样物品大肆发泄自己的怒火,而是几次深呼吸之后,就将心性心境平复下来。
有些百无聊赖。
刚才那个看起来好像年纪不大的姑娘,这会儿还在那座独栋小院,将自己的名字写入谱牒,与在书契上签字画押两件事,应该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韦右副阁主与之讲解补天阁仅剩的几条规矩。
要不了多少时间。
艾尔罗双手提了提衣领,顺手扫掉身上不知何时沾到的冰渣碎雪,好整以暇地盯着那座独栋小院。
对方具体是个什么来历,艾尔罗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只直到对方既然是个新人,就总要试探一下再说。倘若真是一只无害的家猫,当然最好,反正这种人在补天阁里活不长,还不如趁早杀了,将那些“机缘”落袋为安,用海内市井坊间流传的一句俗语来讲,这叫“长痛不如短痛”,或许也能算是一件好人好事?
若是野猫,那就点到为止,毕竟如今补天阁里的局势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大道独行,各自为战”,哪怕这场试探很得罪人又如何?难道以后还能和平共处不成?
艾尔罗双手揣兜,老神在在。
总不能今年又会出现一个实力强到令人发指的赢清薇,这种人,只有一个就够了。
一刻钟后又一刻钟。
艾尔罗抓了抓头发,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了,想不通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姑娘,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出来,难不成是补天阁的规矩又有变动,这才需要浪费很多时间逐一详述?
但在下一瞬间,艾尔罗就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脖颈处迅速浮现金色鳞片,同时身形向前扑出。可即便如此,仍是没能完全躲闪过去,脖颈后面鲜血飞溅,金色鳞片也碎了不少,落地之后,身形就地滚了一圈,双手一撑,高高跃起,却还没能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忽然见到一抹乌光一闪而逝。
艾尔罗双臂化成龙爪,迅速交叉挡在面前。
蛇蚺妖物与西方龙,尽管本质上就存在很大不同,可先天体魄却也都是同样的强横坚韧,只是即便如此,乌光一闪而逝之后,艾尔罗依然瞧见了鲜血杂着破碎鳞片飞溅出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疼痛,脑袋上面,就忽然挨了一记重锤一般,将他从天上直接砸了下去,有如炮弹一般迅速撞向暗中有着阵法加持的冰面。
轰然一声,这片比起寻常金铁还要更加坚硬的冰面,忽然陷出一座巨大深坑,无数龟裂痕迹蔓延出去,足足波及百丈之广,狂风席卷冰雾,涌向四面八方。
陈子南凌虚蹈空而立,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匕首,血迹流淌,顺着刀刃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刀尖顶端,凝成一颗浑圆血珠,从高空滴落下来。
她缓缓后退一步,身形再次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
皇朝最大的立身之本,就是这则无声无息行走虚无的秘法,举世唯一,也是陈子南此番极北之行,在面对任何异兽围杀之时可以进退自如的最大仰仗。
并且收获颇丰。
深坑之中,艾尔罗双臂撑起身体,脸颊头颅也已覆有金色鳞片,神情狰狞,瞳孔颤抖,发丝之间有着一条鲜血痕迹缓缓流淌下来,脑袋上一摸一手血。
艾尔罗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猛地抬头看向半空,却未找见半点儿人影。
下一刻,又是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出现。
艾尔罗瞳孔扩张,将身体歪斜,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身后直奔脖颈而来的一记劈砍,漆黑如墨的匕首,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将风衣撕裂,露出里面的内甲,传出咔嚓一声。
这件金色内甲,是艾尔罗收集自己身上蜕下的鳞片炼制而成,与法袍无异,尽管品秩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低,可即便如此,陈子南一刀下去,仍将内甲、鳞片,一并斩碎,鲜血飞溅。只是艾尔罗反应同样奇快,尾椎忽然迅速延展,生出一条粗壮龙尾,猛然刺向那个来去无踪的小姑娘,猝不及防之下,陈子南腰间便被撕出一条寸许来深的伤口,而其神色依然冷漠,也似不痛不痒一般,反而借势翻转身形,一刀下劈,将艾尔罗肩头的伤口继续扩大,深可见骨,随后抬腿一脚抽向头颅。
艾尔罗抬起手臂挡在侧面,如受重锤,手臂猛然下沉,撞在自己脸上,身形横飞,擦着满布龟裂痕迹的冰面起起落落翻滚出去,百丈之后,这才手掌一拍冰面,纵身而起落在更远处,一边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边眼神狰狞地看着那个对于腰间伤口恍若不觉的小姑娘。
艾尔罗忽然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自称海内出身的家伙,喜欢穿黑色衣裳的,是不是都不太好惹?”
陈子南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对于腰间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不理会,身形缓缓后退,就当着艾尔罗的面,身形忽然变得虚幻起来,随后消失不见。
艾尔罗神色一僵,迅速四下张望起来,大声喊道:
“等等,先别急着动手,我有话说!我叫艾尔罗,是一个真正贯彻强者至上理念的信徒,你很强,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会给你足够的尊重,咱们也应该到此为止。我说真的。你是今天才到补天阁,所以有些事情还不了解,我没把握能够拿下你,这种藏匿身形的手段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确实找不出它的破绽,但你也没办法杀得了我,正面对战,我要比你强得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咱们如果还要继续打下去,最终的结果,就只有可能两败俱伤,这是在这儿最愚蠢的行为之一,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话音刚落,艾尔罗就脸色一变,拧腰一拳砸了出去,与悄无声息忽然出现的那把黝黑匕首砸在一起,撞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弧砰然炸裂。
艾尔罗身形后退滑出十数丈,大口喘气,有些惊心动魄。
陈子南却是直接暴退上百丈,握刀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艾尔罗苦笑一声,好不容易平复了心跳,摊手说道:
“看吧,我说了,正面对战,你不会是我的对手,但我可以承认刚才只是我的运气而已,因为我知道你还杀不了我,所以我才冒着受伤的风险尝试还手,就是想要让你认清这个现实。收手吧,现在还算来得及,只凭你我现在的伤势,没有谁敢轻举...”
话没说完,陈子南身形就已经后退消失。
艾尔罗脸色猛然一沉,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
“干,该死的女人,你简直要比那些只会尖叫的土拨鼠还要不可理喻!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出现在艾尔罗身后,但其反应相当迅速,只是没能再有上次的运气,被陈子南一刀斩碎了另一边肩头的内甲与鳞片,鲜血四溅。
艾尔罗咬牙切齿,气得发狂,龙尾横扫逼退陈子南,转身一拳横甩而出,却已不见了那个黑衣姑娘的踪影。下一瞬间,又是一阵寒意逼近,艾尔罗瞳孔扩张,身形猛然一矮趴在地上,随后双掌一拍坚固冰面,旋身而起,龙尾呼啸如同钢鞭一般抽向陈子南,被她抬起匕首格挡下来,却也抵不住其中力道过分沉重,身形一晃,紧随其后,就有拳罡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来,将她压得无法抽身,一双漆黑如墨的匕首正反握住,招架拳罡,连连后退。
艾尔罗狞笑起来。
“早就让你适可而止,该死的女人,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话音方落,一道乌光就在间不容发之际,陡然穿过密集如同暴雨一般的拳罡,直奔艾尔罗的面孔而来。
后者脸色微变,再也不敢分心说话,绷紧脊背,龙尾斜抽冰面,借力旋身腾空而起,让过这道如墨刀罡,同时一脚甩了出去,不肯再给陈子南片刻喘息的机会。只是即便如此,陈子南也已后翻出去,只是落地之后,并未再如先前那般行走虚无,反而脚下一点便迎面而去,一身杀气凝如实质,只在瞬间就全部爆发出来。
艾尔罗心神悸动,出现了片刻的恍惚,迅速回神,眼见那抹乌光已经近在咫尺,慌忙后仰,却也没能完全躲过,脖颈处鳞片碎裂,被那匕首带起一道血光,只差些许,就被抹喉。
回神之后,艾尔罗已经满身冷汗,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刚才恍惚之间看到的尸山血海。
陈子南一刀落空,拧腰转身,另一把反握的匕首已经直奔他的心口而来。
艾尔罗一掌抬起,拍在陈子南的手腕上,而后一肘下砸,与紧随而来的另一把匕首砰然相撞,脚下猛然贴紧冰面滑出一步,搓起冰雾弥漫,但这才只刚刚开始。近身厮杀之下,两人只在转瞬之间便过百余次碰撞,铿锵作响,劲风盘绕,艾尔罗脚下动作始终紧贴冰面,搓起一片又一片冰雾,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就已经是劲风吹之不散的程度,将两人身形完全笼入其中。
故技重施。
只是这种手段对于陈子南而言,显然用处不大,甚至更加游刃有余。
从天色还亮,到天色渐暗。
又是一次剧烈碰撞,两人各自后退滑出,只是艾尔罗显然退后的距离更短一些,刚刚止住身形去势,便腰胯一沉,身形瞬间激射而出,陈子南堪堪稳住身形,便已全然察觉,脚尖一点,旋身躲过,两把匕首随之掀起乌光流转,先后撞进艾尔罗怀里,在那本就已经近乎支离破碎的内甲上,再次留下一道狰狞伤痕。
鲜血飞溅,鳞甲铮铮。
艾尔罗身形激射后退,掀起一阵狂风翻涌,搅得冰雾弥漫。落地之后,这位原本模样俊朗的海外年轻人,已经越发怒不可遏,稍作挣扎之后,终于还是咬牙坚定下来,双瞳之中原本内敛不显的金光,陡然间变得灿烂如火,忽的一声怒吼狂啸,气息瞬间暴涨起来,通体上下熠熠生辉,宛如金石锻造而成,身躯膨胀,撑爆外衣,通体上下满布金鳞,脚下用力一跺,震得整个冰面轰然一晃,一拳宛如金色奔雷,从远到近,凡其身影所过之处,暗中有着阵法加持要比金铁还要更加坚硬的冰面,全都砰然炸裂。
陈子南身形隐于冰雾之中,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苍白,腰杆一侧,深及寸许的伤口已经撕裂,仍是鲜血淋漓,浸透了黑衣,顺着裤管不断滴落在地。
艾尔罗传出的动静,让陈子南微微抬头,眼神当中第一次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然后,她就只是站在那里,却又一身杀气便宛如实质一般缓缓流动,粘稠无比,漫涌天穹,也似是这方圆十里之内,忽然陷入一片纯澈摇曳的水流之中。
陈子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缓缓向前迈出一步,脚掌落地之时,先是脚跟落定,从这一刻开始,岁月长河的流动就忽然变得缓慢无比,随着脚掌缓缓落下,那件夜行衣也开始悄然鼓荡起来,而其身边早就已经崩坏碎裂的冰层,则是一块又一块碎冰随着杀气升腾缓缓浮起,无声湮灭。
等到这一步完全踩实。
原本好似凝滞缓慢的岁月长河水,就忽然恢复了流动,一瞬间,天地同震,澎湃杀气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撕裂冰雾,射冲霄汉。
腥光横空,半个夜幕都被瞬间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