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南下归乡
送走了鹿鸣之后,北中学府的中央主峰上,仍是夜深人静,却莫名其妙地让人感觉现在要比之前更加安静。
少了那个整天吵吵闹闹跑东跑西的少女之后,山顶上,仅剩的一点人间烟火气,也就随之消散,只剩深夜凉风吹拂山林的悉索声响,一眼望去,空旷寂寥,枝桠斑驳摇晃着夜色,明月高悬。
在这貌似远离人间的山上,好像本就应该如此,枯燥、孤寂,不见凡俗之物,唯有修道之心。
阮瓶儿独自上山,回到弟子房内,望着那只半丈高的紫金雕花盘龙炉发呆片刻,脑海当中浮现出临别之际,鹿鸣那双眼睛当中流露出来的漠然。对于阮瓶儿而言,这是以往从未见过的神情,足以让她感到一种没有由来的疏远与陌生,但究竟为何如此,却让她有些无法理解。
阮瓶儿眼帘微垂,着实想不通,她只是理所当然地担心了一下,自己一旦去往那座府邸,会不会遇上师父曾经的仇人,又是否会被那位满头白发的“年轻人”要求父债子偿,师债弟子偿。
这明明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究竟错在哪里?
鹿鸣又凭什么要用那种眼神来看她?
阮瓶儿起身重新拉开了窗扇。
桌上油灯,灯火暗淡,夜里的凉风灌入屋中,火苗摇曳,让本就昏暗的房间,一阵明暗摇晃。
阮瓶儿手肘拄在窗台上,任凭凉风吹袭,忽然记起了之前还在南城跟随师父学习易容的时候,曾在偶然之间,听说了一则远方奇闻,说的是在秦川某处,忽然有人发现了一座埋葬了上万尸骨的坟坑,虽然煞气冲天,却在无形之中惨遭压制,煞气虽重,偏偏动弹不得,以至于这座埋葬了上万尸骨的坟坑,哪怕怨气煞气已经凝成实质,宛如一场极为厚重的雾霾,填满了那座万人坑,也依然没有滋生任何阴鬼邪祟。
之后又过一段时间,才终于有人在那万人坑的附近另有发现,原来是一座通体漆黑的石碑,无形之中压制了那座万人坑的怨气戾气,其上所书:“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气汹涌,笔书如刀,隐约之间伴有铮铮之鸣,七个杀字,如血殷红,也让最早发现了这座石碑的那位野修,以及随后闻名而往的野修散修,不敢随意乱动。
再后来,开阳圣地那位本该坐镇山上的老圣主,竟然亲自现身,在石碑跟前矗立许久,直到转身离去之时,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但财帛动人心。
按照当时盛传的坊间流言,据说是但凡触碰过那座石碑的野修散修,全都是在三日之内无声暴毙,其中修为境界最高的,甚至已有炼虚合道大能境,却也无法抵抗入体杀气,最终落到一个七窍暴血的凄惨下场。
实在是死了不少人。
当时的阮瓶儿听闻此事,着实唏嘘了好一段时间,既是感慨野修散修的修行不易,总将脑袋拴在腰带上,也在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是如今忽然记起这件事,阮瓶儿却更加在意那座石碑上的文字记载。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
阮瓶儿抬手捋了一下鬓间吹乱的发丝,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直到最后,她也只能轻轻叹了一句“童年无忌”,试图以此宽慰自己。
...
次日。
阴云密布,大雨欲来风先至,吹得昏天暗地,飞沙走石,远处已经开始出现闷雷翻滚,由远及近,一直来到北中学府的上方,紧跟着就忽有一道苍白雷光从天而降,咔嚓一声,开天辟地一般,将这昏暗混沌都给劈开。
整座天地,陡然间陷入一片苍白之中,久久不散。
砺剑台上,许多人都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角落里盘坐的云泽。
吴麟子身负重伤,哪怕有着北中学府的疗伤丹药,一团乱麻的脏腑已经稳定下来,可手臂仍是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脖颈上,至少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与他人动武,否则一旦牵扯到骨折伤势,不久之后就会如约而至的补天阁入阁考核,就于其而言,难免多出一些没有必要的意外。
吴麟子一阵咬牙切齿。
今日负责讲道之人,又是姜家府主,所讲内容,则是围绕“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这句话,平日里并不常见,出自傀儡师古老传承当中的某一孤本,大抵说来,可以算是傀儡师下的某个分支路数,言作“拘灵遣将”。但说是如此,其实绝大多数的傀儡师都是如此,只是驱使之物有所不同,像是前段时间在北中学府闹得沸沸扬扬的魔道之人,便以活人作为傀儡驱使,而江湖上更为常见的,则是驱使机关木偶,也有一些,自称拘灵遣将的正统传承,所使傀儡,常见于精魅、异兽,以及阴鬼邪祟。
比较值得一提的,鸦儿姑娘当初用来收服驳兽的那张“鬼画符”,就是出自某位傀儡师之手,价值不高,在江湖上的某些地方,也并非罕见之物,毕竟诸如此类的“鬼画符”,更大的作用也就只是为了方便傀儡师携带各种傀儡,以免招摇过市,被人暗中觊觎。
其实有关拘灵遣将的事情,本没有必要拿出一个时辰特意讲解,毕竟此道中人,虽然数量不少,但也算不上多,甚至有些人闯荡江湖一辈子,也未必能够遇见一位傀儡师,可偏偏北中学府忽然出了一位邪魔外道的傀儡师,以活人作为傀儡随意驱使,甚至是在不久之前,才刚刚有了自爆一事,迫不得已之下,姜家府主这才拿出一次讲道的时间,用来讲解傀儡师的常见手段,以及用来安置傀儡的各种符箓特点,尽可能避免这些学府弟子再有意外发生。
在此之后,姜家府主又讲了一些海外之事。
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云泽没再去找吴麟子的麻烦,离开砺剑台后,一如既往去了一趟万象庭,想要找一找有没有适合柳瀅炼化本命物的灵兵法宝,或者可以提升兵刃品秩的天星石,但无论哪种,都并非常见之物,所以前前后后又是一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
云泽对此早便习以为常,离开万象庭时,又在那座镇山石跟前逗留了片刻,直到大雨滂沱,突然而至,这才打从气府当中取了一把油纸伞出来,撑伞离开。
闷雷滚滚,轰然炸开。
天地之间又有一道惊雷横亘,宛如一条苍白裂缝,光耀天下。
云泽在连接万象庭与中央主峰的阶梯上止步,抬头望去,眉关紧蹙。
来到北中学府已有将近两年之久,但雷池异象,却并不常见,统共也才只有三次而已,又全部都在刚来学府的前半年,好像是自从那次过年之后,就无论天气如何,都再也没有雷池异象凝聚出来。
这件事,就连四位府主也有些想不明白。
云泽手中那部搏杀真解品秩的《雷法》当中,有一篇引雷锻体之法,需要置身于雷池之中,才能引天威雷霆,由外而内地砥砺肉身体魄。这篇引雷锻体之法的品秩极高,虽然不是什么攻杀之术,但却属于极为上乘的秘法,只是同样有着极高的门槛,需要修行之人步入炼精化炁境,同时体魄坚韧的程度也要达到一定的水准,才可初步尝试,否则一旦稍有不慎,就会反伤自身。而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个门槛的存在,所以在此之前,云泽虽然已经注意到了这部引雷锻体之法,却始终没能着手修行,可如今已经达到了秘法要求的门槛,却又再无雷池凝现。
云泽口中“啧”的一声,有些惋惜,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没必要太过纠结,倘若一直放在心上挥之不去,反而容易影响心性心境。
尤其云泽心性本就不稳,心境虽然比起早先时候已经强出不少,可一眼看去,仍是微风不止涟漪阵阵,形同乱麻一般。
一个云开,一个心魔。
若只云开也就罢了,可心魔暗藏,却是极大的弊端,就像一把选择头顶的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绳断刀落,使人身死道消。
人心负面,皆可种魔,不停地质问着一个人的执着、贪婪、仇恨、野心、欲望...所谓心魔,既是人心质问者。
书上说:多欲则心窄,寡欲则心宽。
说得轻松,可真要做起来,根本不会这么简单。
不过那家伙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云开也是。
云泽忽然记起一件事,但却记不起究竟是上一次还是上上次了,或者更早之前?但云开确实说过,他会想办法解决心魔的问题,为此,那家伙还曾极为莽撞地,将云泽的心湖翻了一个底朝天,不仅留下了相当程度的后患,并且没能找见心魔的藏身之处。所幸是当初年幼之时,跟着大伯云文章读了不少圣贤书,尽管当初不懂,但随着书本上的道理,以及脚下的道理,被他一点一点揣摩明白,就也在无形之中修复了心湖心境,而在后来,又因为小狐狸的关系,侥幸得到了青丘老祖亲手相赠的一尺雪光,靠着其上杀气强行砥砺心湖心境,时至今日,就总算是抹除了大半后患。
很多事情,很多人,总以为自己看得足够明白,却不知是在云里雾里,直到后来,眼界渐宽,真相才终于姗姗来迟,好在是这些疏漏之处,总会给人留有亡羊补牢的机会,并且都被恰好抓住,若非如此,云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尸首何处。
想到这里,云泽忽然摇头自嘲一笑。
“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天下何处不青山?”
瓢泼大雨,雷鸣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