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可怜
夜色渐深。
山门处,已经只剩云泽一人,正坐在台阶最上方望着远处的漆黑夜幕喝闷酒。
有些发愁。
钟婉游的事情,看似已经得到了解决,其实并非如此,问题就出在钟婉游这钟氏麟女的身份上。一座偌大的妖城,身为天下间有数的庞然大物之一,只是其存在本身,就已经牵扯到了很多方面,有关这一点,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前车之鉴的例子摆在面前,正是木河镇少女谢安儿,与景家麟子景博文。
且不说景博文本身心意如何,就只说景家族主不惜千里迢迢也要亲自跑来临山城阻挠一事,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诸如此类的大家大族,在相较于男女情爱的方面,其实更加看重婚姻大事背后牵扯出来的种种利益,以及两方结合之后,会对家族门派种种方面产生的深远影响。这一点,在未来将会继承家主宗主之位的麟子麟女身上,尤为显著。
说得好听一些,就是需要门当户对,而要说得直白一些,则是婚姻大事,身不由己。
需要重点考虑山上常说的“虎父无犬子”一事,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可以拿到表面上来说的理由而已,毕竟这件事牵扯重大,尤其是在事关麟子麟女的时候,就几乎等同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中的“一发”,也便每逢此事,越是庞然大物,就越是可以堂而皇之。
在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好拿到表面上来说的理由,简而言之,无外乎“利益”二字。
最明显的,开阳圣地与北城南域的姜家,为何同为庞然大物,却关系尤为亲密?席秋阳、小姜王、开阳圣主张翼鸣三人之间的兄弟关系,只是其中一方面,可一旦牵扯到两座庞然大物之间的关系,就会显得不值一提,关键还是在于开阳圣地与南域姜家的世代联姻,小姜王的母亲,便是出自开阳圣地,虽然并非麟女之辈,却也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包括姜北的母亲,同样来自开阳圣地,诸如此类的,或是开阳弟子嫁入姜家,或是姜家女子嫁入开阳,不胜枚举。也正因此,两座庞然大物才能始终保持关系紧密,但这还只是明面上说来比较广为人知的,除此之外,另有需要隐藏在暗中的利益,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中之重。
说白了,就是钟婉游这位钟氏麟女的婚姻大事,由不得她自己决定。
所以更大的可能,还是会像钟婉游自己说的那样。
天亮之后,就各自回到正常的生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可能会在因缘际会之下,忽然遇见另一位少年。他会是个很好的人。但不如他。却也将就。便许以白头...
但在这之前,事情却很有可能变得很麻烦。
甚至非常麻烦。
这跟云泽只是单纯想要交好钟氏妖城的初衷完全相悖。
可事已至此,就算想要后悔也已经没有可能。而对钟婉游,云泽虽然从来没有太多想法,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这位钟氏麟女,都会是个成为道侣的极好选择,出身、能力、样貌、身段、性格,虽然谈不上完美无缺,毕竟人无完人,却并不妨事。而若需要扪心自问,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姑娘,并且无可挑剔,又有哪个男人敢说自己没有半点儿心动?
劣根如此,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所谓的狗屁佛子,不光四大皆空,还他娘的六根清净。
为何常有人叹,最难消受美人恩。
云泽扯了扯嘴角,然后怅然一叹。
可真正值得烦恼的,除了钟氏妖城的麻烦之外,顾绯衣那边也不好交代。
毕竟那可是钟氏麟女,而不是仙宴阁的少女修士,顾绯衣能将青竹姑娘视如不见,却未必能将钟婉游视如不见。
一坛酒,枯坐整夜,喝了大半。
天亮时,云泽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拍拍屁股起身离开,暂且决定先将此事抛之脑后。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大的麻烦,还能比天塌下来的麻烦更大不成?
...
初春时节,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不早。山上修士,虽然往往会对努力勤勉之类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诸如此类的情况,却也会因时而定。努力勤勉,刻苦勤奋,确实无法弥补天赋之间的差距,但当这种天赋之间的差距变得微不足道时,刻苦勤勉、水磨工夫的笨法子,就反而会是注定成败的关键所在。
北中学府,从来不缺勤勉之辈。
所以这一路回去,所见所闻,根本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是云泽所过之地,到处都是近乎吃人的目光。
诸如此类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至今为止,也没有谁敢当面挑衅,全部都是躲在暗地里咬牙切齿。
无非就是嫉恨罢了。
但在今日,云泽从山门那边喝了一整夜的闷酒之后,回去的路上,前脚刚刚回到自己与项威共住的那间弟子房,后脚就忽然响起砸门声。很不客气,将房门拍得砰砰作响,甚至第三下拍在门上之后,就忽然响起一道极为清脆的崩裂声。
云泽刚刚拿出了那只用来清洗沐浴的大桶,回头再看,房门上果然已经出现了一道极为明显的裂痕。
项威眉关轻蹙,与云泽对视一眼,就起身去开门。
出乎意料的,前后不过短短数息的功夫,云泽进门之前,这附近还是一片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如今的门外却已经站满了北中学府的学员弟子,就连三年新生,也不在少数,并且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四年老生,要么站在附近不远处,要么干脆跃上屋顶,作壁上观。
方才砸门的,是个相貌俊逸的家伙,云泽和项威对于此人还算熟悉,是年级榜上排名十五的姬家子弟。其实更早之前,这位出身姬家却并非姬姓的白衣青年,一直都是声名不显,直到后来姬家麟子姬尚文离开北中学府,这才终于崭露头角,并且接过了原本属于姬尚文负责的招徕之事,便在北中学府这一亩三分地上,相当活跃,几乎可以算是人尽皆知。
见到此人上门,项威眼神更加狐疑。
却不待其开口询问,那相貌俊逸的白衣青年,就已经拿出一封战书拍在项威胸膛上,目光却是咄咄逼人地看向屋里正在擦手的云泽。
“明日午时,砺剑台。”
说完,这白衣青年就直接转身离开。
项威愕然,手里拿着那封战书,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泽这才走上前来,瞄了一眼项威手里的战书,具体内容,倒也不必去看,无非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情,云泽早有预料,只是打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最先按捺不住的,竟然会是这位姬家子弟。
但能在姬家麟子姬尚文离开北中学府之后,从他手中接过招徕之事的姬家子弟,不应该是意气用事的蠢材才对。
云泽从项威手中接过战书,然后瞄了一眼那位白衣青年离开的背影,有些兴致缺缺,然后打开战书,颇为随意地扫了一眼,不出所料,还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但遣词造句倒是极为讲究,尤其事关钟婉游的“得失”一事,那位白衣青年,还给自己留了相当明显的后路,只说“胜者得之,败者失之”,且绝口不提生死之事。
云泽扯了扯嘴角,面露鄙夷之色,手腕一抖,就将战书当众毁去。
“有毛病。”
然后扭头看向房门上极为明显的裂缝,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两下。
“下手没轻没重的,这不得赔钱?”
项威哑然,已经了然,转身回去床铺那边拿了大剑镇狱背在身后,就直接出门沿着那位白衣青年离开的方向缓步追去。
还未散去的众人,一阵目瞪口呆。
云泽双手揣袖,目光扫过周遭,最终落在人群最后方,那个自称北方某座山上门派出身的三年新生身上。对于此人,云泽还算有些印象,毕竟这一届的三年新生当中,值得一提的人数并非很多,除了侯氏麟子候宝宝、天枢麟女步逸红,以及某位不知名野修的关门弟子之外,就只这位符箓派修士。
但在之前,北中学府也曾有过一则传言,说是这位真名詹博洋的符箓派修士,很有可能并非北方出身,皆因此人书写符箓的手段,与南城东南两域夹角处的龙虎山传承之法,足足有着六七分相似。
是真是假,不太好说,毕竟龙虎山位居南城,倘若詹博洋果真师承龙虎山,就实在没有必要万里迢迢跑来北城。
除非是有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而要说起龙虎山,其实也是大名鼎鼎,尤其是在符箓派的圈子当中,哪怕龙虎山今时已经不比往日,也依然能够独占鳌头。但在更早之前,按照某部存世已久的典籍记载,龙虎山其实也是人族圣地之一,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门中竟然出了一位手段阴狠且残忍的邪道修士,并且极为胆大,竟然暗中觊觎龙虎圣地圣主之位,为此,那位龙虎圣地出身的邪道修士,甚至为此隐忍布局了整整千年。直到某日,那位邪道修士就靠着多年以来暗中笼络来的一大帮江湖人士,以及部分龙虎弟子、长老,甚至太上,在当时还被叫做龙虎圣地的龙虎山上,掀起了一场极为血腥的惨烈大战,甚至就连当时的龙虎圣主也没能幸免于难,当场陨落。
至于最终的结果,按照典籍记载,还是那位负责坐镇底蕴的龙虎老圣主更胜一筹,将那邪修彻底打杀,但那邪修毕竟布局千年,手段极多,就在临死反扑之际,将那龙虎老圣主也给一并拉下水来,伤及根本。在那之后,虽为那位龙虎老圣主也曾依靠符箓之道,苟延残喘了数年之久,可仍是没能坚持下去,就直接导致了龙虎圣地的没落,时至今日,更是已经沦为一流门派的垫底存在,便是纵观整座龙虎山,也就有且只有一位老山主堪堪入圣,并且还是朝不保夕的情况,一旦在其陨落之前,这一代的龙虎山山主没能成功踏足圣道之中,这座被人称作圣地之后的符箓派魁首,就会直接跌落二流之列,而符箓派魁首之名,也会越发地“名不副实”。
但在典籍当中,有关龙虎圣地变成龙虎山的这些记载,其实疏漏极多,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就连龙虎山那本用来记载门派历史的地方志书,也未必能够找全整个过程的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