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新年气象有新旧
年关刚过,就有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早上,才堪堪停下,但天气依然不是特别好,一片灰蒙蒙,或许是老天爷下雪下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还会再下一场。
柳瀅一如既往早早起床,推开房门,迎着瞬间涌入弟子房中的寒雾吐出一口热气,白雾一束,搅动着肉眼可见的寒雾流转,涌成一团,整座北中学府,都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恰好这间弟子房的房门前,栽有一棵胡杨树,树干笔直,枝杈繁复,织密如同蛛网一般,条条道道积雪压枝头,好似银锭。
小丫头早就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红棉袄,领口袖口,都有白色绒毛。
四周看了看,天还不算太亮,但北中学府的中央主峰却已经热闹起来,周遭有着许多北中学府的弟子学员,已经早早起床,或是在空地上练拳练剑,热火朝天,或是缓步而行,呼吸吐纳,鲜少会有惫懒之人,因为一场大雪就赖床不起,怠慢了修行。
鹿鸣便是其中之一。
柳瀅哈了两口热气在手上搓了几下,出门之后,乖乖关好了房门,就跑去隔壁那间弟子房,开始砰砰敲门。
“师姐,师姐,出来练拳啦!”
砰!
房门一晃,听着像是鹿鸣将枕头给丢了过来。
紧随其后,阮瓶儿就一只手拎着枕头,将房门打开,然后又将鹿鸣的枕头丢了回去,满脸无奈。
“鹿鸣,快点儿起床,柳瀅年纪比你还小,都知道刻苦修炼,你这个做师姐的可不能丢了面子,被师妹给比了下去。”
床榻上,鹿鸣翻了个身,将厚实棉被抱在怀里,脑袋已经睡成了鸡窝模样,对于阮瓶儿的言语无动于衷,还顺便撅起屁股,放了个余音悠扬的臭屁。
房门大开,冷风入室,鹿鸣忽然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又将被子盖在身上。
阮瓶儿叹了口气。
“行吧,你想睡那就接着睡,反正再过一会儿你师父就该过来叫你起床了,我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
鹿鸣在被子下面抓了抓屁股,充耳不闻。
看得阮瓶儿直翻白眼。
柳瀅也满脸无奈,只得转身离开,自己回去弟子房门前的空地上独自练拳。《武道正经》的那部拳法,统共六式六步,看起来相当简单,实际上却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尤其六步走桩之间的气势攀升,每一步迈出途中,体内血气所走路径、血气运行路径之时的快慢分别,以及呼吸吐纳之数与快慢,容不得半点儿疏忽,所以每一步落下之后,自身气势的提升也有不同,属于先缓后快,蓄势而起的路数,也便最后一步,尤为艰难,几乎等同于拔地而起,上冲霄汉。
时至今日,柳瀅也依然没能在认真出拳之时,走出最后一步,递出最后一拳。
甚至就连第四拳都格外艰难。
也便是说,倘若需要与人厮杀,如今的柳瀅,也就只有三拳而已。可即便如此,数量也绝不算少,毕竟《武道正经》不止记载了拳法,还有剑法、刀法、棍法之类的许多武学,总体而言,颇有些一法通则万法通的意思在,大同小异,但这仅限于柳瀅这位先天武道胚子,可以举一反三,所以如今的柳瀅虽然只能顺利走桩三步,递出三拳,可《武道正经》统共记有一十八部武功技法,一旦全部加起来,手段数量,就极为可观。
在最近一次的年级榜之争上,靠着《武道正经》记载的一十八部武功技法,柳瀅的实力相当不弱,只可惜修为境界比之他人还是太低了一些,更何况年级榜之争,本就不是什么江湖厮杀,没必要为了只是牵扯到修炼资源的排名,就相互之间打生打死,但凡北中学府的学院弟子,都会有所保留,也便最终的柳瀅,就只能拍在“中下游”。
不是倒数第一,但也没差多少。
云泽最近几次的年级榜之争,都在八九徘徊,甚至更早之前的几次,没能进入前十之内,实在是这一届的北中学府能人太多,且不说姜北、钟乞游、陈子南、胡狄、叶知秋这些来头极大的凤毛麟角,单单只是鸦儿姑娘、南山君、吴麟子这些人,就不比云泽差半点儿。
八九之争,便是云泽与鸦儿姑娘,关键在于云泽能不能接住鸦儿姑娘转瞬即逝的拔剑术,接得住,位列第八,接不住,位列第九,至于更高一些的排名,若是不计代价的手段尽出,或许可以尝试再往前进一两名,但前五之列,却是想都不用想。
不过最让人感到意外的,还是卢取与姜星宇两人。
前者排名从来没有跌出前十,但这并不意味着卢取的实力就只在前十,这人的手段比较古怪,一身本事没多少,全靠某种叫做“天下大同”的异象,与儒家所讲的天下大同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近似于某种划地为王的手段,可以强行拘禁一方小天地,却并非化为己用,而是一旦进入其中,无论修为境界,还是体魄坚韧的程度,都会被强行拉扯到两人相仿的程度,换句话说,就是跟谁都能争一下,虽然胜负难说,可哪怕比起一直都在前五上下浮动的姜北几人,也是半点儿不弱。
再者便是姜星宇,年纪虽小,可手段极多,实力更是强得发指,进不去前五,却也从未跌出前十五,并且自从入学以来,修为境界的进展势头也是极为凶猛,前后方才一年有余,就再次突破一个大境界,已经成功筑灵台,只待灵台稳固,神光发芽,就可以着手准备炼精化炁。
这一届的弟子学员,无论是最顶尖的一小撮,还是紧随其后的一些人,数量全都远比往届多出许多。
前十五的排名之争,尤为激烈。
但说是前十五,也就只是取个整数罢了,实际上最为激烈的,就只有最前面的十二三人,再往下,手段实力就立刻出现了一个极为明显的滑坡,上下差距明显,有如天蜇,任凭看似只有一名只差的那位弟子学员如何努力,也始终不能进入更前面的排名之争。
可说到底也就只是年级榜的名次罢了,不会打生打死,也没必要打生打死,所以当不得真,倘若真要换做没有规矩可言的江湖厮杀,先不说别人,就只是陈子南,排名必然不会上下浮动,更有一次甚至不慎跌出前五,被大多时候都在跟青雨棠争夺排名六七的项威取代,而是始终排名第一,无人可争。
毕竟擂台上的规矩,对于陈子南这种最擅杀人的修士而言,约束实在太大了一些。
有关这件事,无论学府中的四位府主,还是名列前茅的那些弟子学员,全都心知肚明。
而四位府主真正关注的也不会是这些人,毕竟这些名列前茅的凤毛麟角,无论是谁,都有一定的出身来历,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个项威好像没有跟脚靠山,再就是出身鸦族的鸦儿姑娘,鸦族虽然不弱,可终归只在一流之列,两个人都可以尝试争取一下,使之进入其中一家的谱牒担任客卿身份,但希望却不是很大。前者是与云泽走得太近,尤其自从鹿鸣与阮瓶儿来了中央主峰之后,两人甚至直接住在同一间弟子房中,难保身后没有杨丘夕的暗中支持,而后者则是有着一定的跟脚来历,鸦族虽然不比四大世家,但也是一流行列当中名列前茅的几个势力之一,鸦儿姑娘又是鸦族的麟女,可未必看得上一座世家的客卿身份。
所以四位府主的目光,更多还是落在了后面的那些人身上。
但具体哪位府主暗中接触了哪些人物,就不是外人可以暗中窥探,也没必要为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
除了那位别有目的的钟氏麟女钟婉游。
自从来到北中学府,钟婉游就一直都在忙前忙后,很少会有休息的机会,暗中接触一个又一个北中学府的弟子学员,与四位府主较劲,争夺其中一些天之骄子的最终归属。
云泽上一次见到钟婉游,就在昨夜,一行人在仙宴阁相聚,开怀畅饮,钟婉游因为一些琐事缠身,来得晚了一些,已经酒过三巡这才终于现身,甚至破天荒地略施粉黛,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遮掩神情之间的疲累,显然是为了争夺那些天之骄子的归属,耗费了不少精气神,以至于就连笑容都显得格外牵强。
这些庞然大物之间的明争暗斗,小辈之间常常都是修为境界的高低之争,非常简单,而另外一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就往往属于那些老辈人物。钟婉游虽然是被他人暗中称作“游龙”的女子,智谋过人,可终归还是太多年轻,论起经验,远远不比四位府主这些老人,所以插手这件事后,竟会劳心劳力到这般地步,以至于席间饮酒之时,数次昏昏欲睡,并不会让人感觉特别意外。
所幸因为中间还有个云泽的关系,所以钟氏妖城与南域姜家,虽然有些勾心斗角,但在不包括姜星宇的几个小辈之间,至少还能算得上是相当和睦。
...
天色大亮。
云泽这才姗姗来迟,敲响了阮瓶儿与鹿鸣那间弟子房的房门,来叫鹿鸣起床。
听到云泽的声音之后,原本还在酣睡的鹿鸣,立刻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匆匆忙忙穿上衣裳,穿鞋穿袜,前后不过几息时间,就已经全部收拾妥当,然后就顶着一头鸡窝模样的脑袋跑去开门,见到门外双手插袖的云泽,立刻咧嘴一笑,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高举双手,额头砰的一下砸在门槛上,将昨天夜里就已经想好的吉祥话脱口而出。
“师父新年好,万事吉祥,武运必昌!”
然后迅速抬起头来,脑门儿通红,眼眶里面泪珠子打滚,还死死咬着牙关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刚才那一脑门儿磕在门槛上的时候,动静是真不小。
云泽被鹿鸣的模样气笑了。
又过一年,又长一岁,结果这才大年初一,就先没轻没重地给自己赏了个“红包”?
云泽笑着摇头,将手从衣袖里面抽了出来,用红布缝好的钱袋子,里面装了几块碎银子。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云泽也想过是不是可以出手阔绰一些,毕竟自己现在还算有钱,只是想了想日后两个小丫头还要大把大把的花钱,就只能无奈放弃,提前准备好的两个红包,也都没装多少钱,是个意思就行了。
鹿鸣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睛,然后接过红包,低头瞧了一眼,没嫌少,立刻咧嘴一笑,揣入怀中,忙不迭地爬了起来。
云泽伸手揉了揉少女鸡窝一样的脑袋。
“去把头发搭理一下,再好好洗把脸,过会儿我就带你们下山去找师爷他们,别人给你压岁钱,你可以拿,但不能自己开口要,记得多说些好话,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不许乱跑。”
鹿鸣眨眨眼睛,立刻停止了腰板,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师父放心,您就瞧好儿吧,徒弟我肯定会把师爷他们哄得开开心心的!”
云泽哑然失笑,又抬头看向阮瓶儿,开口问道:
“你去不去?”
阮瓶儿连连摇头。
“不去不去,我知道那座府邸里面有好些个厉害的前辈,万一其中一个是我师父以前得罪过的,我这趟过去,岂不就是羊入虎口?不去,说什么都不去,有那些时间,还不如留在山上多做几张人皮、面具,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哩!”
云泽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阮瓶儿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已经转身回去桌子那边,重新拾起桌上的刻刀,继续制作那些自从上山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用到的人皮、面具。
时至今日,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张新的人皮、面具出来。
云泽拍了拍鹿鸣的肩膀,示意她先去梳洗打扮,然后在桌子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
“有时间给我弄张人皮、面具出来,过段时间,或者最近几天,我就要出一趟远门,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总得回去看一看。”
阮瓶儿有些狐疑,但也没有多说其他,点点头就开口问道:
“要什么样的?”
云泽微微摇头。
“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过最好还是简单一些,毕竟这次我还真不一定能够回得去,得看姜家府主是不是可以帮我说服其他三位府主,给我批假。总之,先做一张,可能这次用不到,但之后终归也能用得到。毕竟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虽然瑶光已经算是彻底废了,可还有火氏妖城和姚家。”
阮瓶儿了然,低头看了看桌面上那张还没刻完整五官的“人皮”,想了想,拿了一根卷尺出来。
“先给你量一下吧,你的人皮、面具我还没做过,这些该有的数据都要精准测量,这样以后你自己用的时候,直接贴在脸上就行了。”
阮瓶儿笑了笑,将卷尺展开,顶端对准了云泽的下巴,最先量了整张脸的长短。
之后又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主要是我现在混迹江湖的时间还短,手里的东西不是很多,做不出什么灵兵法宝品秩的人皮、面具,若是材料足够的话,倒是可以做出一张品秩高些的面具,能够主动契合五官脸盘的那种。还有就是师父留给我的一些其他手段,同样需要用到一些比较珍稀的天材地宝,甚至可以做出能够遮掩自身修为气机的面具。”
闻言之后,云泽心中一动,这才记起自己的气府当中依然留有一张人皮、面具,还是上次远行东海之前,席秋阳专程送给他的,灵兵品秩,不仅可以忽略五官距离与脸盘长宽,直接贴在脸上,并且正如阮瓶儿所言,可以遮掩自身修为气机。
云泽阖起双眼,在气府当中寻找片刻,这才拿出了丢在角落当中“吃灰已久”的那张人皮、面具,搁在桌面上。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皮、面具。”
阮瓶儿愣了一愣,将那人皮、面具拿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面上逐渐露出一抹惊色。
“你,你从哪儿弄的?”
云泽道:
“上次出门远行前,师父给我的。”
阮瓶儿吞了口唾沫,干笑两声。
“我就说,我肯定不能跟你一起去那边拜年...”
云泽深深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