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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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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南山君的所知当中,就有着不少小说话本都很适合为鹿鸣以作启蒙之用,只是浅深有别,这才没在昨日就将那些小说话本全部推荐给云泽,而是自己整理了一天时间,根据道理深浅排出了上下顺序,这才动身前往武山。

却不想,竟然只是因为瞧见了勉强可以说是同道中人的卢取,滞留了片刻,就还要遇见赵飞璇。

南山君笑着伸手戳了戳文小娘藏身的地方。

“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鼓囊囊的衣裳动了动,然后一路向上,小巧精致像是天工雕琢而成的文小娘,就格外吃力地一只手拽着那枚温玉白珮的边角,从南山君的衣领缝隙探出头来,累得气喘吁吁,然后用力咬紧了牙关,这才终于将那温玉白珮从衣裳里面抽了出来。

只是对于个头小巧的文小娘而言,那枚温玉白珮还是太大太重了一些,所以玉佩刚刚取出,就立刻坠了下去,连带着文小娘也尖叫一声,惨遭牵连,好在南山君反应及时,伸手拖住了那枚温玉白珮与文小娘,这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只是小小精魅依然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晕脑胀,好不容易在南山君的掌心之中爬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南山君一阵好笑。

温玉白珮重新悬挂腰间,仍是背面朝外,刻字朝内,文小娘也被他重新搁在肩头。

然后回身望去。

同时儒家子弟的卢取,正与那有着欲仙子之名的赵飞璇一道立于山腰下方的观景亭中,君子在前,手持钢枪负于身后,面对山外苍莽浩大,收取天下景色在眼中,一身浩然正气,虚无缥缈,并不如何显现,却又始终存在。而其身后,赵飞璇亭亭而立,正在说些什么,眉宇间媚态横生。

至于所说之事,哪怕不曾身在观景亭中,南山君也能大概猜出一些,无非就是许诺种种好处,想要那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儒家子弟投靠瑶光。

赵飞璇会先后盯上南山君与卢取,其实无可厚非,就像南山君,本就是半路出家的儒道弟子,进入书院之前,最多最多也就只能算得上家境殷实,仅此而已,相对于这北中学府动辄一流出身的子弟弟子,根本上不得台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靠山,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只有之前待过一段时间的书院而已,但书院的地位其实相当尴尬,毕竟如今文道不昌,尽管这世上依然不会缺少儒家子弟,并且数量不少,但毕竟已经太久没有出过新的文道圣贤。这与修为境界无关,而是在于学问深浅,所以书院对于如今这个世道能够起到的影响,不过微末而已。

也正因此,书院的存在,其实并不会被人评定为几流势力,更多时候还是以“教化”二字为重,也便中立为主,很少插手江湖恩怨以及各种争斗,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说得好听一些这叫“延续香火,大局为重”,但说白了也就无外乎“明哲保身”四个字。

拿书院当靠山?

怕不是读书读傻了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毕竟那些看似大义凛然、生平最是奉行君子之道的教书先生,其实也就只是一群伪君子罢了,却还言之凿凿说这叫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就难怪那些老老年间流传下来的圣贤文章虽然写得那么好,可如今却偏偏这般文道不昌。

想起那些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每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那可真叫一个扼腕痛惜,南山君就有些想笑。

一群为人师表的家伙整天挤破了脑袋想要做这做那,却对于君子之道的理解,对于古代圣贤那些学问的钻研,甚至还不如一个天性便是蛮荒之辈的妖族,为儒道昌盛做出的贡献更是远有不如。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事儿?

天天嘴里喊着“君子之道”,结果也就嘴上说说罢了,明明为人处事的道理就跟云泽一样,都是以“我”为起点,而将“道德”置于脑后,却偏偏不肯承认,口中所说每一句话,手上所做每一件事,本质不都是为追名逐利?何必美其名曰延续香火,大局为重?相较之下,反而是那事事以“我”为起点的云泽,才更君子一些吧?再不济也是真小人。

总之是要强过那群伪君子的。

南山君双眼虚眯,驻足原地远望片刻,便转而继续走向武山。

其实昨天之前,南山君一直都自认为是与云泽之间的关系,大抵不过是因路见不平而起的泛泛之交,最多最多,也就勉强算得上相互之间有些熟悉罢了,更近似于不是朋友的朋友,可以一起坐下吃菜喝酒,可以一起闲聊说话,但也仅限于此。

但自从昨天云泽找过他,当面说了那句“知大义不必,明事理即可”之后,南山君就忽然发现,这人虽然不太可交,但也还是有些不错的。

至少他这已经算是明明白白说了自己不是好人,是个小人,比起书院里的那些伪君子,强出太多太多。

南山君缓步走过铁索横桥,将手入怀,去了那张连夜列出的书本名单,从上到下,次序分明,书本的数量不算很多,拢共也就只有五本罢了,并且按照南山君的印象,除了最后那本《烟花女与状元郎》的故事对于这番道理的表达有些阴晦,需要打从各个方面认真思考才行之外,其他四本,已经相当明显,尤其第一本,已经只差将那道理写成大白话,已经是再合云泽的要求不过。

文小娘好奇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上面列出的书本名单,皱了皱眉头,面有疑惑之色。

南山君忽然问道:

“秦九州将那唤作鹿鸣的少女交给云兄,并且还让鹿鸣拜了云兄为师,目的是否在于以恶制恶?就像铁杵磨针的典故一样,等到成针之日,厝石也必消磨殆尽。还是说,秦九州此人另有考量?”

文小娘眨了眨眼睛,忽然抱着膀子盘腿坐了下去,满脸认真,暗自计较着南山君所言。

昨天云泽前去拜访之时,文小娘也在旁边,虽然是一如既往躲在了南山君的耳朵后面,可也确实听到了少女鹿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几乎就是南山君言之人性本恶的典型,不曾读书,无人教导,就成了这幅唯己唯心的模样。

南山君继而笑道:

“这件事虽然有待考量,但以恶制恶,至少也是秦九州的目的之一,并且已经初具成效,否则只以云兄往日里待人待事的态度,就断然不能容忍鹿鸣想要挖了柳瀅的双眼这件事,其中可能也跟秦九州有着一定的关系,但在我看来,就算鹿鸣与秦九州之间有些相当程度的因果关联,云兄也未必肯看秦九州这位圣人的面子,哪怕不将鹿鸣直接打死,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文小娘面露好奇,有些想不明白。

说到底,也就只是汲取书香之气而成的精魅罢了,也正应了“纸上得来终觉浅”这句圣贤道理,哪里懂得人心善变四个字。

南山君不吝解道:

“关键应该还是在于‘同病相怜’四个字,毕竟云兄也是出身俗世。更何况人非草木,哪怕铁石心肠,也终归会有柔软之处,或许秦九州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才会不远万里将那唤作鹿鸣的少女,从远在东海之畔的洮儿镇带到此间。”

文小娘皱起眉头,仍是不解。

南山君却不再详解,已经走过了铁索横桥,很快就找见了弟子房前空地上正在练拳的云泽,将那已经罗列出来并且排好了顺序的书本名单交给他,再三嘱咐,读书顺序不可轻乱。

有那大胡子匠人赠书在先,云泽对此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而两人还在这边闲谈之时,卢取就已经随意舞弄着手中钢枪游山玩水一般返回武山,隔了老远,就跟云泽与南山君两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之后便往武山山脚走了过去,目光悄然扫过不远处正一如既往站桩递拳的吴麟子,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南山君拍了拍难得没有躲在自己耳朵后面,而是伸长了脖子看向柳瀅的文小娘,小家伙立刻会意,眉开眼笑地从他肩上跳了下来,嘿咻嘿咻地跑了过去。靠近之后,文小娘便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个正在练拳的小丫头,柳瀅同样发现了这只金光内敛的小家伙,当即停下练拳动作,蹲在地上好奇打量起来。

一大一小就这么相互看着。

还真是大眼瞪小眼,画面颇为滑稽可笑。

小丫头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文小娘的脸蛋。后者立刻咯咯笑了起来,张开手臂,直接就将将那根比它整个身子也细不了多少的手指抱住。

柳瀅双眼一亮,小心翼翼伸出另一只手,将文小娘拖了起来,然后捧在手心,凑近了去看,武道天眼之下,自然能够见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家伙,周身有着雾气氤氲,隐约可见像是一座芝兰之室,悄然之间流转着一个又一个蝇头小字,像是一篇篇圣贤文章,烙印在这个小家伙的周身气机中。

并非异象,而是与常说的气质有关。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实本质也是如此,只是这种气机显现,绝非常人能够亲眼见到,哪怕山上修士,修为境界高出天外,也只会有着一种冥冥之中的朦胧感觉,要像柳瀅这般看得真切,非武道天眼不可。

而在文小娘眼中看来,柳瀅身上萦绕的无形气机,大抵就是介于两者之间,亦真亦假,并不清晰,却也不算朦胧。

但更主要的还是某种“味道”,香气萦绕,沁入心脾。

一大一小,相互看了片刻,柳瀅再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文小娘,小家伙就立刻“啊”的一下倒在她的手心里,然后偷偷摸摸睁开一只眼睛,再猛地坐起身来,“啊”的一下抬起双手,作出一个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凶恶的凶恶表情。

小丫头被逗得咯咯直笑。

两小只很快就玩儿得不亦乐乎。

南山君不去理会她们两个,忽然提起了之前赵飞璇找上卢取的事,简单说过之后,便继续开口言道:

“卢取此人,在下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秦川淮水一线往北的这片广袤大地,也就只有东湖白马两座书院,相互之间来往也能算得上密切,所以最近几年以来,东湖白马各自除了一个儒家异类,两座书院的学生都有知晓。”

云泽挑起眉头。

“南山兄便是其中之一?”

南山君不置可否,继而言道:

“白马书院,持枪卢取,之所以被人说作儒家异类,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此人整日枪不离手,玉不随身,与书院先生最爱挂在嘴边的各种规矩,简直大相径庭。但这只是其一,算是异类之名的一个引子,其次便是此人修行中庸之道,学问虽已研究得极为透彻,便使他整个人浑然天成,圆满无缺,却又极为...偏执。”

南山君眉关轻蹙,神情复杂。

“却也不知云兄是否注意过,此人上山下山,无论行走于何处,都会始终刻意避开所谓的‘第一’,以及所谓的‘最后’,就像过桥之时,绝不踩在桥面第一步应落之处,而是大跨步刻意迈过,以使脚掌落定之处,位于第二步所在的位置,离开桥面的最后一步也不会走,而是同样大跨步地直接踏上地面,以及山脚山顶,山路首尾,街头巷尾,都是如此。”

云泽愕然。

“中庸之道我虽了解不多,却也知大抵不过‘不偏不倚,折中调和’,这门学问确实深有其道理,但若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已经被人说做偏执,是否就有些...”

说到这里,云泽忽然面露为难之色。

南山君笑了笑,补充道:

“偏离了中庸二字?”

云泽哑然苦笑,轻轻点头。

“简直背道而驰。”

“谁说不是呢。”

南山君轻叹一声,也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忽然变得格外复杂。

“虽然卢取的偏执,与中庸二字乃是背道而驰的说法在你我看来似乎是对的,但这似乎又是错的,或者说,这种说法其实并不符合卢取此人如今的情况,看似背道而驰,乾坤倒覆,可偏偏卢取又一直都是安安稳稳走在中庸这门学问的康庄大道上,不曾有过半点儿偏离。而这,也是卢取此人被人说做异类的关键所在。”

南山君面带苦笑。

“倘若在下被人说做异类,是因在下将那学问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剥开了不开剥开的华美皮囊,那卢取被人说做异类,就是因为他对中庸二字的理解,或者该说他对中庸这门学问的理解,已经足够赶超古之圣贤。但具体是否如此,犹未可知,毕竟如今东湖白马两座书院里的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学问,并不知晓卢取究竟已经走到了怎样的程度,对于这门学问的理解又有了怎样的见地,包括在下,也是虽知此人,却又一无所知。”

云泽默然。

对于儒道学问,云泽虽是早有接触,却也十分浅薄,不过皮毛而已,理解不深,要他在这儿评点一位似乎已经学问精深赶超古之圣贤的儒家弟子,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当然南山君也从未想过云泽能够评点什么,便不再这件事上继续多说,手中折扇轻轻敲打另一只手的手心,略作沉吟之后,便转而言道:

“赵飞璇找到卢取,所说之事,无外乎就是想要通过许诺种种好处,将其招徕瑶光,而卢取此人是否已经答应此事,尚未可知。鉴于云兄与瑶光之间的恩怨,最好还是小心为妙。”

闻言如此,云泽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开口笑道:

“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倘若我没记错,这句话应该还是南山兄与我说的,怎么如今反而说出这种话来?”

南山君手中折扇啪的一下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五指收拢,将折扇握住,摇一摇头,哂而笑之。

“我是儒家异类嘛...”

然后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开口道:

“但我二人相较之下,还是卢取稍弱一筹,板子才只挨过一百余六,书本也只抄过四百余三。”

云泽愣了一愣,没有扫兴,笑着问道:

“南山兄要比卢取挨过更多板子,抄过更多书本?”

“那是自然。”

南山君颇为得意。

“在下不才,板子挨过一百余九,书本抄过四百余六!”

云泽哑然失笑。

倒也难怪被人说做儒家异类,挨过板子更多,罚抄书本更多,什么时候竟也成了值得炫耀的东西?难道这不是在说你二人谁才更多地违反了书院规矩,谁更不受学问教化?

一念所及,云泽随之一怔。

然后深深看了南山君一眼。

如今东湖白马两座书院里的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学问。倘若没有记错,南山君之前确实说过这句话,那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其实书院里那些先生根本就是名不副实?甚至是在误人子弟?所以挨过更多板子,被罚抄了更多书本的那个,才是学问更深,更加清醒?

读书人的一较高下,还真是有些奇奇怪怪。

但也不算太过奇怪,只是需要细加琢磨罢了,更多的还是在于深意二字,倘若还要一切全都流于表面,那就不是同辈之人的一较高下,相互切磋,而是指点。

云泽沉吟片刻,忽而摇头道:

“似胜非胜,文无第一。”

而后稍稍一顿,方才开口补充道:

“先生曰:汝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既然心外无事,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又何来胜负,哪有高低?异类与否,似也如此?”

南山君闻言一愣,随之一笑。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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