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有榆
今夜过后,当然一切如常,但赵大娘却很清楚,自己已经错失了一场天大的机缘。
当然这所谓的机缘本身并非云泽,而是那位忽然就在半路杀出的尉迟夫人,却说是如此,这场因果的起因,终究还是与云泽有着莫大的关联,既然危急关头没能出手相助,如今再要后悔,再想挽回,也最多不过就是热脸去贴冷屁股,尽管云泽几人不会因为此事就冷嘲热讽,更不会真的拉下脸来,但如此间这般的冷落,却是无可避免。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赵大娘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在今夜饱受摧残的土地,废墟砖石已经全部化成云烟飞散,或许是尉迟夫人为了方便城镇重建的别有用意,方才这般出手,因而如今的越门城城北,就已经只剩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破烂街道,以及街道之间过分平整的湿润土地,还在顽强地昭示着曾经的繁华。
随后,赵大娘看到了那位手足无措的阴柔男子。
因为距离极远的缘故,那位已经失去了最大庇护的阴柔男子,这才没有上前,只在赵大娘目光看来时,十分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眼神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期许。
赵大娘当即面露厌恶之色。
因为做惯了不劳而获的玩物,所以还想继续做下去?
赵大娘轻哼一声,转身便走,手中团扇在转过身之后就轻轻晃了晃。
扬起一阵长风。
那阴柔男子身形忽然晃了一晃,身形扑倒在地,再细看,男子唇瓣已经变得青紫发黑,不剩半点儿生机。
...
神仙打架时,往往有凡人遭殃,所以天亮之后,越门城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少无辜受灾的凡夫俗子都因而忽然大病一场,有些人体质较弱,尤其寿元本就无多的老人,便干脆在病痛中直接咽气,其他较为年轻一些的,自身活人生机与血气更加旺盛的,却也需要好些时日才能逐渐调养恢复过来。
尉迟夫人一直没有离开越门城。
更准确地说,是没有离开云泽与穆红妆。
那天尉迟夫人难得大方了一些,请客喝酒,席间才知,原来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途中,往往有着类似于“护道人”一般存在,并且诸如此类的护道人,修为境界最差也是炼虚合道大能境,为的就是避免洞明弟子远行途中,会因种种意外,导致这些需要远行八千里重新返回洞明圣地的洞明弟子身死道消。
毕竟不是所有洞明弟子都有资格可以身负灵纹烙印远行八千里,而但凡踏上这八千里路的洞明弟子,最差最差,也能算得上是天之骄子,或许说不上凤毛麟角万里挑一,但最起码也是千里挑一,属于修行天赋之强,不可多得的一小撮人,若是自己找死,也或只会修行,不会打架的,死也就死了,不值得惋惜,可若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的意外使人平白丧命,就无疑会是极大的损失。
毕竟能被老秀才看过眼的修行天赋,终究只是极少数。
尤其未来的洞明圣主,也便洞明圣地如今的麟子麟女,还要在这些人中做出选择,自然需要优中择优。
所以这一路走来,云泽与穆红妆的身边,其实一直有着一位护道人存在,且如尉迟夫人所言,这位护道人很有可能就是老秀才,只是因为如今的云泽与穆红妆距离洞明圣地已经很近了,老秀才逐渐放下心来,便要转手去做别的事,从而导致云泽与穆红妆的护道人空了出来,这才轮到闲不住尉迟夫人。
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不愿每天见到老秀才那张惹人烦的臭脸,便将护道人的事大包大揽了下来,又恰好瞧见殷夫人一脚踹死了殷少野,想要栽赃陷害在云泽头上。
既然已经违反了洞明圣地定下的规矩,早在洞明圣地憋了一肚子气的尉迟夫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可惜,如今半月已过,董明生贾家也始终没有传来半点儿动静,好像已经选择吃下了这个闷亏。当然,距离那日之后,又过一旬左右,就又有消息传来,那乞丐老人坐山客,最终还是死在了东明城贾家的入圣剑修手中,不是因为乞丐老人舍不得那座法宝山印,而是那位入圣剑修不愿放虎归山,便在得到那座乞丐老人用来牵扯两人的法宝山印之后,再度追杀出去,整整一天一夜,从秦川百万山一直追到大陆最北端,方才终于斩下了那位乞丐老人的头颅,而后又用数日时间,方才依靠横渡虚空之法,返回东明城。
风波过后,越门城一切如故。
除了城北每日都在大兴土木,略显吵闹之外,就好像这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云泽如今就住在公山家府邸,与公山复的少爷大院相邻,再往隔壁,才是尉迟夫人与穆红妆的住处,只是这两人自从那日过后,没过多久,就忽然原来竟是臭味相投,便往往天不亮就一起出门,夜深时方才返回,整日不见人,倘若有事要找她们,就得去城南那条横七竖八统共十五条街道的不夜街找人才行,还得一座座赌坊碰运气,毕竟尉迟夫人可是一个从来不与别人讲道理的,方才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因为庄家出千的事,拆了不知道多少赌坊,虽然每次拆完之后,还能赚得盆满钵满,却也已经没有哪家赌坊还会愿意接待她们。
所幸,城西赵家门下产业众多,其中便有一些盈利不多的赌坊,庄家出千的情况并不多见,得到了赵大娘的暗中示意之后,就更加收敛,所以如今的穆红妆与尉迟夫人,就经常跑去赵家赌坊寻乐子。两人都是赌术精湛的,但也没有做得非常过分,便往往赵家赌坊待一天,第二天就去别家赌坊,拆不拆另说,总之是不能让赵家赌坊亏钱,否则就要额外多欠赵大娘一个人情。
当然这也是得益于云泽提醒,毕竟十赌九骗并非虚言,可赵家赌坊却偏偏是个没有庄家出千的,若说背后没有赵大娘的暗中示意,云泽是打死都不肯信的。
可若要让穆红妆与尉迟夫人再不去赵家赌坊,这两人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到最后,就只能各自退让一步,才算作罢。
距离学院升入学府的考试,还有一个月零几天。
今儿个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已经窝在公山家府邸中休养了足足半个月的云泽,这才终于陪着已经在家憋坏了的公山复一起出门。当然临走之前,少不了公山家族主的一番唠叨,将希望都放在了云泽身上,千叮咛万嘱咐,喝酒可以,花钱也可以,但千万不要再去喝花酒了,外面的女人不干净,哪有家里的这些好。总之絮絮叨叨一大堆,饶是云泽耐着性子全部听完了,脑袋里面也已经只剩两件事。
一是不能喝花酒,容易染病,修士也不能免俗。
二是入夜之后一定要回家,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鬼知道东明城贾家是不是真得已经咽下了这口怨气,若是没有,尉迟夫人万一再玩儿得兴起,将云泽忘在脑后,岂不就是大麻烦?
云泽连连点头答应,只差拍胸脯,立血誓,公山族主这才终于舍得松口放人。
倒是也给云泽提了个醒。
毕竟这半月以来,算是云泽近年来过得最为太平的一段时间,心神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许多,以至于就连平日里的练拳站桩,都变得懈怠了许多,往往整夜都在呼呼大睡,没有以往的勤奋坚持。察觉到这些之后,云泽当即悚然,后悔倒是没有多少,毕竟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便暗暗警醒自己,再也不能这般放纵,一边记在心里,一边暂且抛之脑后。
毕竟修炼都是入夜之后的事,不是白天。
所以云泽很快就重新放松下来,当然不是完全放松,只是没必要一直紧绷心神,时刻警惕身边周遭的每一个人。
就像老秀才以神念关注他与穆红妆一路走来遇到的大事小事,必不可能时时刻刻紧盯不放松,毕竟是人都有累的时候,而修士的本质也依然是人,就同样不免如此。
也想气机外放以避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许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若赶上一场连绵不断的小雨,且不说如同南方梅雨季一般,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就只一天一夜,倘若始终维持气机外放,也足够将人累得头昏脑胀。
人之有精、气、神三者,于修士而言,所谓的精,便是生命本身的物质存在,或可理解为筋骨、血肉、发肤之类一切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所谓的气,便是生命本身的无形存在,或可言说生命本身存在的能量,乃是一种看不见且摸不着的存在。而最后的神,则是泛指精气之活力,亦可言之精神、意志、知觉、运动之类对于自我存在的认知,包含灵、魄、意、志、思、虑、智等在内一切生命活动。
维持气机外放,最是耗神。
维持神念外放,同样耗神。
包括时刻警惕,紧绷心神,就更加耗神。
毕竟那所谓的心神二字,正有一个“神”字在内。
所以往往每逢下雨天,行走在外修士,其实很少有人愿意外放气机以避雨,大多都是气府之中也或随身携带一把油纸伞,实在不行,就哪怕淋雨也罢,都要强过外放气机的做法。
尤其如同云泽这般早已不知是被多少人暗中盯上的。
趁人病,要人命的道理,谁不知道?
也亏得尉迟夫人当初说起老秀才是为云泽与穆红妆一路走来的护道人时,顺嘴提到过这件事,也是打从那时开始,云泽与穆红妆方才知晓,原来下雨天最好不要外放气机以避雨,也才终于知道自己两人竟然做过这么多蠢事。
包括当时同在席间的公山复,同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因而今日出门,云泽与公山复两人便率先去了一趟十方楼,各自买了两把油纸伞放在气府,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方才转向别处。
其实公山复原本是想去趟凝香馆的,只可惜,被公山族主严令要求不许再去,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是去了趟赌坊,待到中午,吃罢了午膳之后,就去了趟茶楼,正是早先那处因为云泽出手不留情面,就被倒飞而出的殷家杀手撞烂了墙壁的茶楼。茶楼本身已经被凭空削去了好几层,正在重建当中,却也依然坚持开门营业。云泽与公山复原本是要去趟黑市瞧一瞧有没有什么好物件,途径此间,瞧见了那位还算面熟的高瘦掌柜正在揽客,忽然想到了什么的公山复,立刻破天荒地睁“开”了眼睛,善做主张更改行程,直接拉着云泽走了进去,直到入夜,云泽独自呆在其中一间厢房中已经练过了几十遍拳法,又将一壶茶叶喝到彻底没了滋味儿的时候,终于心满意足的公山复,这才终于敲响房门,与云泽一道离去。
至于那赶在未时过半,才“恰好”跑来喝茶的凝香馆老鸨,则是依然留在隔壁厢房中昏睡不醒,身边还摆着整整十枚灵光玉钱。
黑市之行,也便拖延到现在。
穿行人群,公山复以拇指食指不断打开合起手中折扇,终于一改之前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云泽双手揣袖,目光扫过小巷街道路边一位土夫子面前摆放的许多物件,没有瞧见什么心仪的好东西,回头看到公山复这般模样,甚至还有心情哼唱小曲儿,忍不住开口笑道:
“春华秋实其实也挺不错的,怎么你就偏偏喜欢那不知跟多少人睡过觉的凝香馆老鸨,不喜欢她们两个?”
公山复哼唱小曲儿的声音一顿,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在胸前扇了两下,满脸得意道:
“春华秋实当然不差,但她们两个的本事,我可是天天体会,就那么些花样,哪有凝香馆的鸨儿的本领多?更何况俗话说得好,家花没有野花香,春华秋实的两张脸,两幅身子,看都看腻了,总得换一换,缓一缓嘛!”
云泽恍然。
“所以说,倒也不是非得那位凝香馆的老鸨不可?”
公山复理所当然合起扇子,轻轻摇了摇。
“非也,就像春华秋实与凝香馆的鸨儿站在一起让我随便选,兄弟我哪怕已经许久都不曾动过女人,也肯定要选凝香馆的鸨儿才行。当然不是说春华秋实脸蛋儿不够好,身段不够好,毕竟凝香馆的鸨儿你也见过许多回了,无论身段还是脸蛋儿,哪有春华秋实她们两个好看?最重要的还是花样得多!”
云泽哑然,有些不明就里。
公山复呵呵笑道:
“云兄弟不是此道中人,所以听不明白,不懂得哪个更好也是再正常不过。无妨,若是有朝一日想通了,兄弟我自当为你物色一个极好的!”
云泽立刻摇头,拒绝了公山复的这番美意。
后者轻轻咂嘴,似乎是觉得有些可惜。
恰好云泽眼角瞥见前方不远处一位土夫子的面前,摆了一样看似有点儿意思的物件,像是一小袋种子,也不知这位土夫子究竟是从哪座墓里翻来的,便凑上前去,蹲在地摊跟前张嘴询问。如那土夫子所言,原来这袋种子,名唤“有榆”,取了年年有余的有余谐音,一旦种下之后,三年五载便可长成,又会在每年的小年左右开花结果。
这里说的开花结果,是早上开花,夜里结果,到第二天晨起之时便会成熟,届时只需将果实摘下,用腌菜的方式将果实腌制起来,等到年关时再吃,就可以讨到一个极好的彩头,谓之年年有余,年年有榆。
黑市上寻常瓶瓶罐罐看得多了,这种新奇玩意儿,倒是极其少见。
云泽伸手拿起那袋有榆种子,回头看向公山复。
“细水长流的买卖,做不做?”
公山复立刻嗤笑一声。
“我公山家家大业大,还差那点儿余钱?不要不要。”
云泽笑道:
“你也不问问价格,就不要不要。”
那土夫子适时开口道:
“两位公子,这有榆种子,价格不贵,只要十枚灵光玉钱就好,尤其这年年有余,年年有榆,越是家大业大的,余钱自然也就越多,就更应该买下这有榆种子,种在前院也好,种在后院也罢,只要能够让它落得下脚,就能讨到彩头。正如这位公子所言,细水长流的买卖,所以是越攒越多!”
土夫子话音方才落罢,云泽就瞧见公山复似乎有些意动,凑上前来开口问道:
“果真越是家大业大的,余钱越多?”
土夫子立刻笑道:
“余钱余钱,余出来的可是家里的钱,自然是家大业大余钱多,家小业小余钱少。”
闻言如此,公山复略作思量,立刻右手折扇一打左手,咧嘴笑道:
“倘若当真如此,十枚灵光玉钱倒也不贵,少爷买了。三年五载是吧?少爷我便等着瞧,若是没有余钱,少爷我可还要找你好好算一笔账!”
土夫子立刻笑逐颜开,第一次正眼看向公山复,满脸谄媚之色,连道万万不敢,万万不能。
云泽将那袋有榆种子在手里随意颠了几下,忽然面色一沉,便将那袋所谓的有榆种子,砸在了面前的土夫子脸上,用力极大,也便一颗颗不知是些什么的种子,当真如同铁砂一般,径直将那土夫子的脑袋砸成了蜂窝,红白爆碎成雾。
公山复手里拿着十枚灵光玉钱,忽然见到这般变故,立刻愣在原地,满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