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十月,一年
东海,度朔山。
一场不算特别突如其来的寒流,让山上的温度在一夜之间骤降许多,云府上下也立刻忙活起来,或是烧制木炭,或是掏空地龙中年初春寒料峭之时留下的余灰,只短短半日,府上大大小小但凡有人居住的房间,便就全都温暖起来,一个又一个鬼仆,哪怕身为阴鬼邪祟,并不惧怕天寒地冻,却也十分应景地穿上了厚实的衣裳。
度朔山上不比度朔山外,四时更替带来的影响往往要比陆地慢上很多,所以落叶萧萧的景象,也是直到最近几日方才终于能够见到,却也因为今年的寒流寒风来得极为猛烈,只短短三两日罢了,整座度朔山便就绿意全消,甚至连同云府院子里栽种的那棵老桃树,也是同样的枯叶落尽,枝桠斑驳。
苦了府上大大小小的侍女,需要整日提着扫帚簸箕,清理府上的落叶。
只唯独木灵儿不在其中。
府上一众鬼仆,对此视而不见。
其实已经不算什么隐秘,毕竟云府虽然占地广阔,可府中上上下下也就云家老少几人,以及一众鬼仆罢了,很多事,一旦被人察觉到了某些苗头,就会立刻传遍整座云府。
而有关木灵儿的这件事,虽说有些骇人听闻,毕竟自家那位泽哥儿与木灵儿也是阴阳相隔,生死有别,但府上一众鬼仆,都是眼睁睁的看着木灵儿的小腹,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一天天地大了起来,便哪怕这件事再怎么骇人听闻,惊掉了一地下巴,也依然是让府上的这一众鬼仆,不得不信以为真,至少表面上看来大多如此。
尤其府上的那位六小姐云温裳,自从上次泽哥儿离开之后,不仅没有继续发疯,甚至整日就在木灵儿那里待着,几乎寸步不离。尤其后来木灵儿的小腹凸起越发明显之后,更是直接将其接到了自己的修云院中,每日每夜悉心照料,吃的喝的,全然不是府上其他鬼仆可以相比,又哪里还是什么云府上的小小鬼仆,分明就是少奶奶小姐一般的待遇。但也正是因此,府上一个同为鬼仆的小丫鬟,就着实有些看不惯,趁着某日云温裳出门之时,直接找到了修云院门口,对着木灵儿好一阵羞辱,只是不幸云温裳出门匆忙,回来也是格外匆忙,便恰好撞见了这一幕,当即脸色铁青,勃然大怒,甚至险些拆了半座云府,所幸是这件事惊动了陶老爷子,由其亲自出面,方才终于将此事暂且压了下来,但在之后,那个因为一时不忿便就冲撞了木灵儿的小丫鬟,也就彻底人间蒸发,不知去向。
云府上如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挺着大肚子的木灵儿。
但肚子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府上这诸多鬼仆,哪怕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已经深信不疑,其实心里依然有着相当程度的怀疑。
却也没有谁敢背地里多加议论,毕竟府上那位名叫云温裳的六小姐,虽然平日里一直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一旦有事牵扯到了木灵儿,就会立刻性情大变,尤其有着那个如今早已灰飞烟灭的小丫鬟“珠玉在前”,倘若还有谁敢不知好歹地再去乱嚼舌根,后果如何,也就唯有自己承担。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府上众多鬼仆闲聊之时,提到木灵儿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
毕竟距离自家那位泽哥儿当初下山离开时,也已经过了差不多九个多月,倘若木灵儿肚子里面那个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的,真与泽哥儿有什么关系,再有不久,就该水落石出了。
凡人讲究一个十月怀胎,而阴鬼邪祟,也大多如此。
所以府上的一众鬼仆,在做完了自己手上的伙计之后,闲暇聊天之际,话题往往都会落在木灵儿的身上,纷纷猜测木灵儿肚子里的究竟是个什么古怪,只是碍于云温裳过分看护木灵儿的关系,便往往都是点到为止,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都不会轻易说出,否则一旦落入云温裳耳中,就难免落到一个与那小丫鬟一般无二的下场。
所以府上这一众鬼仆,几乎每一个都在抓耳挠腮地翘首以盼,等待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
修竹院。
石桌桌面上摆着一壶竹叶茶,热气腾腾,清香尔雅。
寒风吹拂,竹林摇摇晃晃,竹叶沙沙作响,哪怕已经隐有天寒地冻之象,这些并非凡物的云修竹,也依然保持着原本灵光凝翠的模样,不会因为秋风冬寒的萧瑟肃杀,就生机内敛、叶落萧萧,并且足够维持这一整座修竹院四季如春。
云温章一系士子白衣,温润如玉,坐在竹林一旁安静看书,时至今日,面色也依然略显苍白,就让眉心处三条血红颜色的莲花纹显得尤为刺眼。
随后悄然隐没。
木灵儿一手扶腰,挺着肚子匆匆而来,原本精致可爱的小脸,比起年初那时已经胖了至少一圈儿,云温裳当然功不可没。但时至今日,木灵儿显然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再去计较这些得失,脚步匆匆走到近前,落座之后,顾不上气喘吁吁,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便就一饮而尽,而后方才穿了一口粗气,将原本紊乱的呼吸平复下来。
云温章搁下手中书本,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从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此法并非长久之计,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只是你与雪姬希儿她们坚持如此,并且言之凿凿这些时间足够六妹恢复,我才勉为其难取了泽儿一滴鲜血化成生命精气,封在你的身体里面。如今十月怀胎将要期满,六妹的身体情况还没完全改善,便是你等再来找我...”
云温章胸膛深深起伏,看了一眼满脸哀求之色的木灵儿,一阵愁眉不展。
最终还是无奈一叹,缓缓言道:
“凡人讲究一个十月怀胎,阴鬼邪祟,也大多如此,却也又有少数不必遵循十月怀胎的道理,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年,皆有可能,只是不太常见罢了。你乃邪祟木魅之身,本体忘忧草又曾侥幸得到灵芝甘露的灌溉,倘若要说不必遵循十月怀胎的道理,倒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云温章看了一眼木灵儿格外突出的小腹,摇头苦笑。
“可以一试,只是六妹相信的可能不大,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
木灵儿小脸一苦,低头看向自己格外突出的小腹,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开口问道:
“那我回去之后就这么去跟六姑姑说?”
云温章轻轻摇头。
“一切照旧就好,六妹何时问起,就何时再说,只是切记不可张口就来,须得好生冥思苦想一番,过后才能拿出这个理由用以搪塞,却也万万不能一口咬定就是这个原因。必要之时,亦可言说灵芝甘露本乃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之一,而你本体得到灵芝甘露的灌溉,方才炼虚合道大能境便就已经诞生心头血,怀胎不止十月,似也理所当然。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木灵儿怀胎不止十月的真正缘由如何,一定要交给六妹自己去猜,否则一旦稍有不妥,导致六妹起疑,你我几人在这之前的一切付出,就会全部付之东流。”
闻言之后,木灵儿秀眉紧蹙,垂着脑袋掰着手指,将云温章方才的嘱咐低声重复,嘴里一阵嘀嘀咕咕,一旦什么地方说错了,云温章便会主动开口,帮其纠正。如此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继续下去,直到木灵儿最后一次复述一说到底,始终没被云温章开口打断,木灵儿方才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抬起脑袋,看向云温章,开口问道:
“大少爷,灵儿可是全都说对了?”
云温章微笑点头。
眼见于此,木灵儿眼眸一亮,依然精致的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意,重重点头。
“灵儿全都记着了,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