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红枫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鸡还未鸣,剑气客栈二楼便就有人打开了房门,傻书生陈也一副邋里邋遢衣衫不整的模样,手里拎着一只铜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摇摇晃晃走出房间,随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空出来的手掌连连拍在脸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隔壁房间房门紧闭。
陈也见状,立刻抖擞精神,拎着铜盆脚步匆匆下了楼,见到客栈大门敞开,像是一整夜都没有关过,面上露出些许狐疑之色,却也并未多想其他,轻车熟路去了客栈后院,在水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尽数倒入铜盆之中,洗过了脸,漱过了口,方才又打一桶水,装了大半盆,随后傻里傻气地一笑,便就端着铜盆重新回去客栈二楼,敲响了自己房间隔壁的房门。
“十一姑娘,早上了,抓紧时间洗漱,咱们还要趁早赶路呢!”
许是觉得自己难得要比宁十一起得更早,陈也满面春风,继续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十一姑娘,小生已经为你打了水来,还是莫要贪睡了,尽早洗漱吃罢了早膳,咱们也好趁早赶路,免得耽搁了时间,天黑了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还要露宿荒野。如今又是已经秋凉渐起,小生男子汉大丈夫,自有一腔热血,当然不怕,但十一姑娘这般柔弱,万一感受风寒生了病,可就是天大的罪过!十一姑娘?你还在吗十一姑娘?”
陈也一遍遍敲门,一遍遍呼喊,然而房间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直至最后,陈也终于有些慌了神,丢下怀里抱着的铜盆之后,直接一把推开房门。
片刻后,几乎整座客栈所有人都被一声大叫惊醒过来。
“十一姑娘!”
傻书生陈也再也顾不得许多,更不理会周遭房间里不断传出的骂骂咧咧,绕过走廊,来到云泽与穆红妆先前的房间所在,然而推开房门之后,方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一脸惊慌的陈也愣在原地半晌,终于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跑出客栈,沿着客栈旁边的小路去了空地,途中还曾不慎摔了几跤,等到终于来到空地时,才发现这里除了老人卫熵与先天剑胚的卫洺之外,便再无旁人。
卫洺站在湖岸边缘,双眼闭合,眉关紧蹙,面有些许痛苦之色,一身剑气滂沱如同雨幕一般,肉眼可见,而其脚下所立之处,更是已经深入地下半尺有余,周遭也满是剑气斩过的痕迹,足足覆盖丈许方圆。
剑气之重,饶是先天剑胚的卫洺,也无法轻易承受。
老人卫洺正在另一边盘膝坐地,面对着辽阔湖面自斟自饮。
陈也脸色煞白,吞了口唾沫,一跃跳下田垄模样的土路,一个不慎没能踩稳,直接摔到在地,本就已经染了满身的泥泞,如今爬起身来之后,脸上身上更是多了一些泥草。
往常一向注重衣着打扮的陈也没有在意这些,强忍着脚腕疼痛,一瘸一拐来到老人身旁,哆哆嗦嗦开口问道:
“老,老前辈,十一姑娘她,她...”
“走了。”
卫熵未曾隐瞒,悠哉悠哉拎起酒坛喝了口酒,嘴里砸吧两声,继续开口道:
“昨儿个夜里就走了,云小子与穆姑娘也是。”
陈也瞪大了眼睛,忽然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在地。
老人卫熵吐出一口酒气,扭头瞥了眼陈也已经又红又肿的脚腕,摇头一笑。
“你也不用想着去追他们,一个命桥境,两个十二桥境,又是走的大路,算算时间,如今至少也该已经走出了百里有余。云小友与穆姑娘的速度因为灵纹烙印的缘故,可能会慢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莫说你脚腕扭伤,便是未曾扭伤,想要追上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可能。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够比得了修士?”
陈也一个激灵,恍然回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腕,眼圈儿一红,差点儿就要直接哭出来,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稍稍一愣,猛地抬头看向卫熵。
“命桥境?十二桥境?我是凡夫俗子,他们是修士?”
卫熵方才举起酒坛,还未送到嘴边,闻言同样一愣,旋即有些不可思议地扭头看来。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就敢喜欢宁丫头?”
陈也摇了摇头,抬手抹了抹眼角,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听十一姑娘云好汉他们说过修士什么的,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十一姑娘想要练剑,在找什么剑意传承,还请了云好汉帮她一起找。其他的...”
陈也垂下脑袋,抽了抽鼻子。
老人卫熵望着低头不语的陈也,实在是惊为天人,仔细想一想,自己当年仗剑四方闯荡许多年,似乎还真就不曾见过像是陈也这般的人物,大抵也是开了先河,便忍不住竖起拇指。
“你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话不是什么好话。
但佩服,也是真的佩服。
老人卫熵笑道:
“凡夫俗子与修士之间的区别,简而言之,就是你与宁丫头之间的区别,凡人倘若不入修行之道,穷极一生,最多最多也就不过百年之身罢了,并且能够活上七八十年,就已经可以算得上长寿,但于修士而言,七八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便是老夫这般,活至今日,也已经千岁有余。”
老人指了指不远处正以剑气之重砥砺自身的卫洺,继续开口道:
“洺儿如今看似年轻,其实也有一百多岁了。”
陈也微微张开嘴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那十一姑娘她,她...”
老人卫熵翻了个白眼。
“比你口中的云好汉要稍长一岁,正值桃李之年。”
稍稍一顿,老人又补充道:
“字面意思上的桃李之年,不是你方才想象中的老妖婆。”
陈也松了口气,只是很快就又变得心情复杂了起来,自然是已经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差别与差距,可谓云泥之别。修士具体是什么,陈也当然不清楚,却也因为读过许多小说话本的缘故,就大概能够想象一些,更顺便想到了即便十一姑娘答应自己,不必百年,或许五六十年之后,自己就已经变作一抔黄土,而十一姑娘却依然是如卫洺一般,风华正茂。
一念至此,陈也当即面露悲痛不忍之色。
没有什么心机城府的陈也,心里有何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
也全部都被老人卫熵看在眼里。
老人忍不住暗自一叹之后,却又忍不住摇头一笑,这世上往往都是女子情长,又有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却不想,自己竟然也能见到一个情长的读书人。
但凡夫俗子与修士之间,仍是隔了一道天蜇。
老人稍作迟疑,还是将酒坛递了过去。
“天蜇虽深酒可填。”
陈也一愣,真的憋不住了,眼圈儿泛红,直接就淌下两行泪来,抓过酒坛仰起头来一阵猛灌。然而不会喝酒就是不会喝酒,尤其小镇特产的绿酒不算很好入口,这一大口绿酒下去,陈也脸上一红,立刻呛得咳嗽不止,方才一鼓作气勉强咽下的酒水也都咳了出来,看得老人一阵心疼。
只是咳完了之后,陈也就又红着眼重新拎起酒坛,仰头一阵猛灌,看得老人心惊肉跳,好在是这次真的喝下去了,然而等到陈也终于喝饱了绿酒,就忽然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一甩手便将酒坛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身无长物,还是卫洺掏钱方才终于有了酒喝的老人,立刻额头青筋乱跳,险些没忍住一脚将这傻书生踹到湖里去。
再看去,陈也本就白皙的肤色已经变得酡红,从头顶红到了脚跟,醉眼朦胧,站也站不稳,摇摇晃晃,忽的打了个酒嗝,一下子跪在老人面前,伸出手来抓着老人肩膀,一边摇摇晃晃,一边郑重其事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