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鬼龙
由自北城向西,再向西,已经不知是几千几万里外,有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东西走向,绵延无尽,一望之间可见笔峰挺直透空霄,曲涧幽深通地户。许多花木争奇,几处松篁斗翠,天降祥瑞彩云,横空长虹贯日。左边虎,右边龙,山上彩凤飞舞,山下白鹿幽鸣。石磷磷,波净净,野蜂飞舞,古怪恶狞。
山下白石卧可枕,青萝行可攀援。
山上玉龙三百万,九霄天地寒彻。
有潜于其中,一条真大龙,化生九鼎坐落,俱都两耳四足,四四方方。九鼎者,一在素髎,篆有天下群山;一在印堂,篆有天下大河;一在口舌,篆有云翻雾涌;两在眼窍,左边龙鼎篆有天下飞禽,右边龙鼎篆有天下走兽;又两者,镇于龙首双角,左边鼎,篆有奇花朵朵,右边鼎,篆有异草丛丛;最后两者,落于耳下,左如烈火熊熊燃烧,右似惊雷滚滚而动。
天生以地养,举世唯一,以真大龙为首,辅以九鼎,谓之,十方重器!
大龙脉绵延横亘于一州之内,凡山者,尽说为其所生,凡水者,皆作源头于此,乃集一州之气韵与大道偏颇,任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世间来来往往万千儒士,搜肠刮肚也难以书其壮阔,只叹为一州之根。
奇山昆仑!
又言之:不见昆仑者,不知天道可畏!
见过昆仑者,又恐天道无常!
...
天道无常大因果。
老道人于掌心之下,凝聚出玉质灵光勾勒出一道又一道回转不休的白虹,隐有风声如鹤唳藏于其中,又似大道靡靡之音,依稀可闻,锁链哗哗作响。只是临到最终按下之时,老道人又一次有所迟疑,便又一次回头看向卧房门外的方向,隔着房门去看躺在那里昏死不知的云泽,再想一想当年究竟如何愧对云温书,终于还是深深一叹,面上陡然露出狰狞狠毒之色,轻轻抬一抬手之后,便狠狠按了下去。
一刹那,灵光大作,苦于困束在灵纹之法之中,不能射出。
貌美妇人陡然脸色急变,眼神立刻变得无比惶恐,下意识尖叫挣扎起来,终于察觉到这床榻上光景惨淡的姑娘体内,究竟侵入了多少恶气。而在此时,却因老道人在她两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那数量庞大的惨淡恶气便似是决堤的大水,源源不断由自气府与掌心相连之处,源源不断汇入其体内。
老道人面上神色越发狰狞恶毒,死死按住貌美妇人手背,不许妇人离开。
天下修士,又有几个善辈?
在这条汇聚了千军万马等待横渡而过的独木桥前,倘若为人不够狠辣,不够阴毒,有怎么可能站稳脚跟?更何况老道人这一身圣人修为也绝非一路顺顺当当而来。便在这一路之间,又有多少馨竹难书的惨事恶事,只怕老道人自己都已经数不过来。
只是相较于那些真正的无恶不作之人而言,老道人还远没有坏到那种地步罢了,是在平日里,并不介意做一做那些与人为善的小事,再顺便提点一番后辈修士的不懂不通之处,哪怕真有必要舍弃脸面道德于不顾,也尽可能不会做得太绝太绝。
尚且留有一层底线。
可修士的底线,却要比寻常凡人更容易一再降低。
老道人阴狠毒辣,死死按住貌美妇人贴在顾绯衣气府位置上的手掌,任凭后者体内浓重恶气滚滚流淌,在老道人于她二者之间开辟出的一条桥梁,源源不断汇入不断嘶声尖叫,尽力挣扎的貌美妇人的体内。
也任凭昆仑大龙脉加持自身。
“老道也不想你死,毕竟你这小小河婆身上牵扯到的因果实在太大,一旦身死魂消,老道我也用不了多久就得给你陪葬!”
老道人须发皆张,眼神狠毒盯着貌美妇人,开口时,声音响在妇人心头。
“不想死的话,就静下心来按照古经记载,引导体内恶气流转!那可是老道我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得来的灵决古经,绝非寻常可比,说不得就还能给你留下一线生机,也给老道我留下一线生机!”
闻言之后,貌美妇人才终于勉强冷静些许,却正要按照那篇灵决古经之中记载之法引导体内恶气运转,却其尖叫声忽的就戛然而止,不受控制双眼圆睁,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无比,全身四肢都绷紧起来,尤其上身直挺挺轻轻颤抖,眼神都跟着呆滞无光。其周身上下浮现出大片大片颜色晦暗的恶气阴雾,缠绕在貌美妇人身边出入无常,起伏不定。
眼见于此,老道人眼神当即一滞,旋即脸色一变,忍不住破口大骂:
“干你娘个烂贱人,这他娘的才多长时间,你就被这些恶气攻得心神失守?!这种时候闹这幺蛾子,存了心的不想活是吧?!亏得老道我还将那最是玄妙的灵决古经给了你,你他娘的就这点儿本事?!什么狗屁龙脉蕴生的阴鬼,一身的龙气都被你活活糟践了!这他娘的要是还能侥幸不死,老道我也要活活干死...”
话音戛然而止。
鬼气森森,在貌美妇人与老道人的掌心之下逐渐逸散出来,甚至已经开始越过貌美妇人,沿着老道人的气机蔓延而上。
森然阵阵,老道人如坠冰窟,只在短短片刻之后,就立刻四肢冰冷僵硬,身体绷紧,与那貌美妇人一般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顾绯衣体内终于找到了泄口的恶气,由自掌心之下,沿着手臂经络,一路势如破竹般侵入体内。
惨淡恶气犹如凛冽寒流,又似滚滚大水所化的无数铁骑,长驱直入。
老道人面色灰白,嘴巴接连抖了几下,才终于十分苦涩地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原本还以为貌美妇人魂飞魄散之后,自己要承受来自那座天下山脉之宗的昆仑龙脉的因果而死,却不想,竟是连那种时候都已经等不到,就要立刻身死魂消。只是尽管老道人早已心有死志,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次,将当初没能救下云温书的遗憾在云泽身上弥补回来,可真的事到临头了,也依然忍不住恐惧害怕。
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两个徒弟。
云泽身边还有乌瑶夫人与席秋阳,一个是妖族圣人,天资天赋在当初那个年代可谓顶尖,便在如今,也是一旦真的对上了那瑶光圣地的圣主姚宇,也不会落于下风。而另一个,则是当初号称同辈之中天下第二的席秋阳,也是那一整个年代,唯一一个能跟云温书在一定程度上一较长短的人物,哪怕如今只有大能境,却也绝非寻常圣人可以比及。
如此这般,在老道人看来,可谓福缘深厚。
但自家的两个弟子,一个没大没小又懒做,一个根基薄弱又好吃,一旦没了自己蒙荫,又还能有谁愿意再去照顾他们?
哪怕席秋阳是念在自己这次舍生取义,救回了引起云泽心湖泛滥的顾绯衣的人情,愿意出手照拂几分,却也未必就能忍受自己那两个弟子的懒做与好吃。万一,就只说万一,席秋阳终有一日开始对罗元明与陆家平的懒做好吃觉得厌烦了,就将他二人弃之不管,这懒做好吃的师兄弟二人,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罗元明还能有些本事自力更生,可陆家平...
毕竟天底下的修士,是真的没有几个能够算得上良善之辈。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人说好人不长命,而祸害遗千年?
老道人眼眶泛红,忽然就想到了最没本事的陆家平,先是被席秋阳嫌弃,后又被罗元明嫌弃,最终落得孤苦一人,勉强仗着天生的通幽眼与并不如何能够上得了台面的风水造诣,成了一介狼狈为生的土夫子,每日行于各种墓穴之中,每日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好不容易得来一些小玩意儿,又得陪着笑脸才能勉强卖出去。然后就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行于野林之中,再不幸遇见了什么要人命的大墓,就只凭他的那点儿风水造诣和手段本事,不死才怪!
老道人忽然就开始扑簌簌落泪。
可那格外浓重的惨淡恶气,却绝不会有分毫心软,依然如同铁骑凿阵一般,在老道人与貌美妇人双手交叠之处,分作两股,一股进入貌美妇人体内,一股进入老道人手臂之中,将沿途经络之中略有阻隔的元炁尽数凿穿,一路势如破竹,进入其体内。
只短短片刻,老道人唇色就已经开始发青,整个人也都忍不住被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手臂之处,除却已经不见分毫血色之外,乃甚于还有一层阴气浓重的黑霜,由自手掌掌心所在位置缓缓浮现,随后一点一点蔓延而上。
...
北城以东,青丘遗址之外八百里,忽有人声低吟。
“春日有雨,夏日有蝉,秋日有风,冬日有雪。”
“春雨落,夏蝉鸣,秋风起,冬雪清。”
“吾生,唯念冬夏。”
“取来夏蝉长鸣,融以六钧弓。”
“采来冬雪冽清,炼就三尺锋。”
“雪光。”
...
破屋中,昏死不知的云泽,气府之中陡然乍起一抹雪亮剑光。
猝不及防的席秋阳,面色急变,下意识抬手镇压,却方才在掌心之下显现阴阳二色,就立刻被那一抹急如电转的剑光直接射穿,进而破碎卧房木门,连同布于其中的灵纹阵法也一并射穿。
一尺雪光,迅疾而过,只在紧追而来的席秋阳眼中留下一抹仓促难见的绚丽白虹,旋即剑锋微微一顿,便立刻冲出破屋。哪怕是以席秋阳的眼力也无法看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道并不如何清晰的嘹亮剑吟声,忽然响起,贯通天门地户,震得铅云厚重都轰然一震,继而便又是一道雪亮剑光出现,席卷过九天十地,将那无比沉重的雨珠尽数劈杀殆尽,有肉眼可见的晦暗诡雾凭空炸碎,接连轰鸣。
也似是整座人间,都随之一震。
漫天铅云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对于席秋阳而言,十分熟悉的裂缝,东西纵横,绵延无尽,厚重铅云都被搅散,呈现出明暗错落之象,倒流而回。